北林和沈溟赶回到轩天门的时候,乔矜已经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了。
个中详细,甚为复杂,一切还要从太子给乔矜留信说起。太子虽然莽撞,但也并不是全无后手,凭借一起长大的信任和稚气未脱的胆大,便将在宫外接应的任务全权托给了比自己还小的乔矜。乔矜立即和方肃将太子十分熟悉的八角莲马车安排在太子交代好的街边。
姜南疏误打误撞钻进太子八角莲车驾避祸。当方肃公公驾着载着姜南疏的马车入东宫后,北林赶到轩天门,被告知太子安全入宫,他便立即前往兵马属司,好让打着抓贼名义掩护和保护太子的沈溟及时撤兵。殊不知这时宫内的乔广陵已经知道了勤泽苑内的变故。
晡时中,方肃公公又寻了一次乔矜,原来是乔广陵传来消息,乾泽帝即将来勤泽苑。他安排乔矜假借生病给太子出宫不在勤泽苑一个由头,这样也能立即将姜南疏送出宫。这是下策,但是乔广陵却是拖延时间的唯一方法。
而宫外,沈溟才刚刚在鸿宇大街附近遇见太子。正打算回兵马属司审问太子出宫的内情,却见北林早已等候在此。二人推测出太子并未入宫,恐生变故,立即折返寻觅太子踪迹。
乔广陵随驾来到勤泽苑,不见太子,只见太子笔迹所书的小策论陈放在太子桌案。
巧的是,太子姗姗赶回,在乾泽帝面前说出的出宫理由居然与乔广陵仓促的应变计划不谋而合。这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
马车内的软凳今日格外硌得慌,乔矜从屁股下面摸索出一枚络子裹着的玉佩。乔矜把坐在车轼上和马夫一起玩闹的小阿辰喊进去,小阿辰咿咿呀呀将在鸿宇大街偶遇太子和璃王等人的事说了……
那厢众人都相安无事,这厢北林和沈溟还在宫外干着急。沈溟不好久待,径自走了。北林则守到酉时,才把乔广陵盼出宫。
“沈大人说今夜再去府中,他先回兵马属司给把人给审了。”
乔广陵不甚好奇,倒是关心起别的事情,“旅邸送配给,沈溟是不是一次也没去过?”
北林想了想,“旅邸配给三日一送,沈大人这性子,加上倪昌、倪奂、顾都督几人又是一向由着他的,估计等冬遇结束他也不一定去上一次。”
“不能因为我们的事,耽误了他自己的事。”
“左不过是被陛下说两句,实在护不住,顾羌行扣他点俸禄。”北林又多想了一层,问乔广陵:“主子难道是觉得太子出宫这件事,背后始作俑者和旅邸某些人有关?”
乔广陵摇摇头“没有,不过不排除你说的这个可能性。”
“说来也奇,好端端的,太子竟然独自出宫,就为了找陛下和合妃娘娘的祝寿礼物?”
乔广陵双手拢了拢袖,“陛下与合妃双寿辰礼,又逢冬遇大典一起,太子年幼,才入驻东宫不久,这对他来说的确是出生以来遇到的最值得殚精竭虑的事情了。”乔广陵抬头,冷月当空,“也怪我,这段时间对太子疏于关怀。”
“主子,军粮案及蔚王一案,筹谋多时才得这样的结果,朝廷中还有多少明争暗斗,太子不经事,是难以快速成长起来的。”
乔广陵微微颔首,眼神变得复杂“不仅是太子,还有予鹿。”他想到今日那篇策论,“这事还没结束,先回府吧。对了,予鹿近日就待在静心阁,你看着点。”
“……”北林不解,心疼道:“好端端的,您罚予鹿做什么?”
******
“罚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找到人。”
旅邸姜府,宴深拿着马鞭站在廊下,露天的院子里高高低低跪了两排人。惹是生非的孩子们和随行的卫将无人幸免,站在一旁的黄碚正在试图劝解。
“他自两岁就跟在我身边,如同亲生,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跟他爹娘交代?”养儿子丁越没有回府,姜家上下急得团团转。宴深此时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姜长鹰也不敢近前。
不多时,卫将上前来报,说今日西郊,武城兵马属司抓了一名闹事者,听巡防兵形容,估计就是丁越。
“怎么确定是丁越哥?”江南苒问。
“可能,因为样貌吧。”姜南羿脱口道。
“咳。”江出干咳一声,“听说,五城兵马属司的千户大人,有爱请人喝茶的习惯。”
姜南阗瞄了一眼江出,“父亲,不如,找沈千户问问?”
宴深冷哼一声,对这些闯祸的兔崽子们的盘算心知肚明。姜长鹰也刹那明白,这几个孩子早就把情况摸清了,回来认错完就等他出马。
“其实如果只是喝茶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毕竟丁越兄并非闹事者。”黄其甫倒是比较看的开。
江出反驳道:“说是喝茶,其实非也,这个兵马属司看上去一派凛然正气,但是据说里面邪门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比如市井就有传兵马属司兵爱抓人回去盘问,且会使用特殊手段审讯,而所谓的喝茶就是其中一种。”
此话一出院中的人都急了,宴深不愿相信,“难不成没有犯事,还会滥用私刑不成。兵马属司掌管大程兵马大权,岂不是枉顾法度。”
江出道:“可恰恰是重权之下,最易滋生阴暗和丑恶。”
江南苒跟着也急了,跑到姜长鹰脚边跪求道:“不行,爹爹,那赶紧想办法把丁越哥哥救出来,不能让他继续呆在那虎狼窝里了。”
姜长鹰抱扶起女儿,示意大家都起身。“传言不可轻信,何况……我觉得兵马属司的千户大人,不像是此种人。”
“你指的是哪个千户大人?”宴深看着姜长鹰,“人是看不透的,你不明白吗?”
姜长鹰哑然,宴深稍稍收敛厉色,转言道:“无论如何,丁越要平安回来。”
“二哥,你觉得滥用私权,把茶屋当暗牢的人是谁?”院中争执不休,姜南羿侧头问站在身边的姜南疏。
其实姜南疏也在想这个问题:“我不知,我在想兵马属司三个千户一个副都督,今上想看的就是他们相互制衡,怎会出现传言所谓的滥抓滥审。除非一下子选了四个人都是狼狈为奸的佞臣,但这根本不可能,兵马属司看上去直属御前,但是上面有内阁,下面还有兵部呢。”
姜南羿轻笑了一声,“二哥哥说得对,但是我却觉得,恰恰是这种制衡,让为首的几人互不干涉呢?据说兵马属司几位千户之间相处和谐,所谓‘大事不干涉,小事不计较’,应当是他们彼此之间,阵营已经划分得比较明确了。”
院中之人都静下来听他两说话,姜南阗问:“五弟的意思是,即使爹爹找了某位今夜当值的千户大人,若丁越之事不是他主张或主导的,也无济于事吗?”
宴深心弦一紧,姜长鹰思忖片刻,拿起外袍就朝院外走去。黄碚江出等人立即跟上。
“爹爹这是准备劫狱吗?”江南苒天真的问道。
姜南羿揶揄:“你死心吧,爹爹不会带着全家浪迹江湖的。”
姜南阗轻拍着江南苒的后脑勺,安抚道:“无论如何,二弟那话没错,我不信兵马属司里所有人都是奸佞。”
宴深听到姜南阗这样说,不由心中莫名感慨,他真的和姜长鹰一样,太容易相信一个人,也太容易认定一个人。
******
进了五城兵马属司,丁越并没有被苛待,连审问之类的重话都未听到一句。不多时,几名属兵便将丁越带到了一处茶屋。只让他等着,别话没有。
茶房昏暗,虽有淡淡的茶香,但看各处桌椅陈设,并不是招待客人的样子。丁越困在此处的时间并不久,可随着时间推移,又没人来同他说一句话,逐渐心急如焚。他害怕等到姜长鹰等人知道自己落入兵马属司之手,必定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果因他把事情闹开,那就很难收场了,且对刚入都的姜家来说也没有任何益处。
丁越决心要喊人来问话,却在侧耳辨别外间是否有人的时候,听到了两属兵正在交谈,且所说似乎关系自身。
“这小公子长得倒是水灵。”
“千户大人不是说今日之今日之事已经解决了,闹事的也都抓到了,没有大的问题。”
“闹事的是闹事的,你哪次见大人把小小的闹事之徒关在暗牢?”
暗牢?丁越回头又辨别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地方,不是名义上的暗牢,所以,是某一个千户大人私设的暗牢?
“你的意思是,这小子大有来历?”
“有没有来历,问了才知道,不过你光看他这模样,大人不是说了,要请美男子喝茶。今天不是还念叨吗?”
大人?美男子?只言片语间,一个滥用职权,荒淫无度,毫无底线的佞臣已经在丁越脑子模糊成型。“狗千户!”他在心中暗骂了句。
“话说大人不是说要来亲自审……呃不,亲自请这美男子喝茶,怎得还没来。”
巧言令色,以公谋私!
“临了又有事情走了。”
“有事,又能有什么事,大人今天一天都火急火燎的,咱都拿捏不准他。”
言而无信,鼠技虎名!
“你管那么多呢,好歹这人是他特意交代过的,连倪千户都不来过问。”
官官相卫,枉顾法度!
“也是,咱就好好把人看住了,等沈千户人一到,咱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蛇鼠一……等等,沈?
“不是,我就怕别又抓回来一个,到时候茶房可只有这一间,倪大人是不会再给咱们沈大人别的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