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你以为……”属兵稍稍压低声音,“里面这种的,是随便就能抓到的吗?”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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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户?这位军爷的意思是,沈千户不发话,就不能放人了?”
华亭正在与人对峙,倪昌忙完差务,回属司才歇息了不久,这会子闻声又出来了。
“我们是璃王殿下派来的。”为首的罗途明晃了晃手中的腰牌,对倪昌道:“千户大人,人进去多久我们心中有数,这位不是闹事者,按照大程律法,兵马属司不可不经审问擅自抓人回兵马属司,且还将人关进属司刑狱迟迟不审问不放人。”
华亭说:“从未将人抓住关起来,人也不在刑狱,乃在兵马属司茶屋,正招待着呢。”
罗途明冷笑:“茶屋,你们兵马属司的茶屋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华校尉就不要自欺欺人了吧。”
华亭也不惧,“坊间传闻怎可轻信,茶屋自然就是喝茶的。”
倪昌看向华亭:“沈大人呢?”
面对倪昌,华亭有点愧疚,今日的烂摊子都是沈溟制造的,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回大人,沈大人说有事,现在未归。”
倪昌脸色有点不好,人是自他去旅邸送配给前抓的,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了,沈溟却还没回来。
“在下已经证明,此人非是闹事者,大人不信大可以亲自审问。按理说你们抓人的时候就该好好问清楚,而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人抓走。还关这么久,如果真的按照法规章程办事,怎么还会需要罗某跑这一趟。”
罗途明打着璃王的旗号给人作保,倪昌不知事情原委,难以判定沈溟的真正用意,轻易放人恐给沈溟造成麻烦。于是打算用“拖”字诀。但罗途明一早看穿,率先说道:“倪千户若有为难也不妨事,在下就在这里等一等便是。”
这意思是要倪昌当即审问清楚。兵马属司各千户办事互不干涉,对外他们永远只能铁板一块,统一行事。倪昌更不能将此作为搪塞的借口。
倪昌华亭等人进了属司内。华亭其实并不知道茶屋里关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沈溟强调将人扣押,为何说好的审问又迟迟没有进行。倪昌见他一问三不知,径直去了关人的地方。
茶屋内,丁越已经自顾自泡好了一壶茶,“千户大人来了?”
隔着桌案,倪昌看不清丁越的模样,“这位公子虽有人作保,但是我不得不多问一句,今日为何出现在西郊山林?”
丁越站起身,不卑不亢道:“西郊山林并无禁制,千户大人若问为何我会被抓,我想,您更应该问问把我关在这里的人。”
倪昌也想问,但是沈溟现在的连个影子都没有。“听说阁下与今日恩悌巷闹事者有关。”
“恩悌巷中,有人当街使用火药,有人当街殴打平民,有人当众抢夺物品,这些事不知兵马属司是否都一一审查清楚?”
恩悌巷的事,经手的是沈溟,丁越说的这些,华亭未来得及告知,且据倪昌所知,今日除了此人,没有其他人被抓进兵马属司。
“我想肯定是没有,不然也不至于关押我到现在。还是说,兵马属司抓人并不问事情原委,也不看证据,而是另有一套规则。”
“……”倪昌被噎了一下。
丁越将泡好的茶汤注入杯中,先给倪昌筛了一盏,后又将自己的茶一饮而尽。“烦请千户大人转告沈千户,今日多谢他的茶了,来日记得去找我讨回来。”
不知为何,倪昌也觉得此人不像是当街闹事的,倒像是来讨债的,确切的说,是来找沈溟讨债的。
“敢问阁下……”倪昌为防沈溟事后追查,问道:“尊名及居所。”
丁越走到门口停下,“千户大人,我们见过的,我是姜指挥史府中卫将。丁越。”
倪昌回想起第一次去旅邸送配给时忽然闯进厅内的那名俊逸清秀的卫将,也是后来两次送配给时接应配给的年轻公子。“原来是他,怪不得方才虽没看清对方的脸,却觉的那身姿形态,仿佛在哪见过。倪昌解惑般点了点头,忽又愕然,“不对,姜指挥史卫将,怎么会是璃王出面要人?”
丁越早已走出兵马属司,出门就看见一行人骑马向他走来,却不是姜府的人。为首的冲他笑了笑,丁越不明所以,只见边上一名随从下马,把缰绳递给了丁越。
“公子可是要回旅邸?我愿送公子一程。”
丁越讶然,愣在原地,“阁下是?”
为首的微微倾身,对着丁越温和道:“将你从这兵马属司捞出来的人。”说完这句便调转马头,果真朝旅邸的方向去了。其余人则闪在一边,给丁越别开一条路。
沉吟片刻,丁越决定跟上。二人并辔而行,丁越回首,后方随从并没有跟上的意思。
“公子不想和我单独说话吗?”
此人剑眉星眸,端方倜傥,丁越问:“阁下是什么人,如何得知我在兵马属司,又为何要救我出来?”
那人朗声一笑,“在下罗途明,字子信,是璃王座下贴身护卫。盖因璃王殿下府内失窃一副画作,多方巡查,终于得知此画的下落。”
丁越不觉伸手探向腰间别着的那幅卷轴。
“公子,可否将那副画给子信看看。”
丁越略有犹疑,“你怎么判定这幅画就是璃王殿下遗失的那副?”
罗途明左手握着辔绳,右手把着腰间的环佩,一下一下抛着玩,“公子不信,可以打开那卷轴看看,是否是一副神武祭天图。”
徐徐展开那画卷,果见画卷中神武大帝手持宝剑,身着祭祀道袍舞剑,天降神光照拂大地,普天之下,众生皆凭借人帝向天借来的这缕光辉得以幸生。丁越道:“画工精美,笔触细腻有力,整个画卷气势恢宏,的确教人叹服。只是这画虽美,旁的精妙我却再也看不出了。”
罗途明面色依然,耐心继续解释:“逐本溯源,此画源于卯正年间太傅戴惠之手,原为卯正三年陛下祭天大典所作,本为讨得祥瑞之意,不成想就在卯正爷祭祀祈福,戴惠呈献画作之时,狂风四起,霎那间乌云接日,天雷滚滚,道道电光撕扯在头顶,不多时,一道电火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只击中在那副神武祭天图上,而那图却没有被损毁,反而是被雷灼烧处多了几道火痕。”
画卷彻底展开,中卷确实得见几道笔触鲜明却不常见的画锋。“这就是这幅画的点睛之笔了。”
“没错,本来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又是特地呈献给国主的画作,而这偶然的巧合更增加了画作的非凡意义,成就了一副独一无二的绝世之作,所以这幅画也为后来文人骚客追捧。并且就那神来之笔钻研出来不少绘画技巧。原本那画是珍藏在宫内宝录阁的。但是天元年间,先帝重新开盒鉴宝,看到的却是一摊面目全非的废图。”
“宝录阁失窃了?”
“不知,”罗途明摇摇头,“许是经年累月,画作没有保存好,受潮腐败,又许是被人偷梁换柱了。”罗途明没有感情的叹了句,继而话锋一转,“先帝对墨宝不甚喜爱,便没有仔细追究,后不了了之。不过这世上许多人,还是会以完美重现这画作的精妙而呕心沥血。”罗途明看向了丁越手持的画。“就连当今陛下,也十分沉迷此画,曾遍寻民间大家令其不遗余力,仿制临摹,但都以失败告终。”
丁越顺其目光,看着手里的画,稍加思忖。“传闻璃王是个风流雅致的王爷,想必璃王殿下亦深爱此画,不知历经怎样的千辛万苦,又有着怎么的机缘巧合,才得到这么一副最接近原作的仿品。此画对他来说应十分重要。”说完就将重新封卷好的画递给罗途明。罗途明伸手,却抓住了丁越手腕。
“罗公子?”丁越不明所以,对罗途明的举动略感惊讶。
“喊我子信吧。”罗途明笑的真挚,“璃王殿下说了,这画送给有缘人,了却一桩牵挂也是好的,公子既救这画于水火,没落入小人之手,那此画就归公子所有了。是留是送是扔,全凭公子。”
“画作于我如同牛嚼牡丹。”丁越推脱,“还是算了……”
“公子!”罗途明攥紧执画的手,慢慢却坚定的推回去,“公子如此人物,配这幅画,绰绰有余。”
丁越还想再说,罗途明却拽曳着绳索向另一条岔路奔去,只留下一句:“今日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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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内,所经之事全部透着诡异二字,丁越站在原地望着草木摇霜的路,并不知道它最终通往何处。不期之事接踵而至,期待之人却久盼无果。丁越徒生出一股委屈,竟然把要赶紧回旅邸的急切抛之脑后,直等到巷道尽头杂沓马蹄声向自己涌来,丁越才回神。
“丁越。真的是你,你被放出来?怎么不回家?”黄碚一通询问,却见丁越讷讷的。
“家,家不是在坞城吗?”
闻言姜长鹰不由凝滞,黄碚掌心拍在丁越肩上,把着人担心道:“丁越!是不是兵马属司的人,他们欺负你了?”
丁越摇摇头,忽而又点了点头。
姜长鹰立即上前,“谁?不用怕,你跟姜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丁越吸了口气,忽而问,“姜伯,今日我没有接应配给,失职了。”
姜长鹰皱眉,“傻孩子,这能是什么要紧事。”
“今日送配给的依然是倪昌倪大人吗?”
一旁揪着心观察丁越半天的江出好像看出点什么,“是倪千户。”
丁越复又叹了口气,“的确不是很要紧。”忽而挺胸抬头微微一笑,“指挥史,我没事。”
姜长鹰等人心中狐疑,把人打量着,“真没事吗?”
“嗯,我没事。”丁越夹着马腹,驱马朝旅邸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