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在想什么?柳廉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在那一刻,浑身汗毛冷立,生存的本能在此刻无限地膨胀,几乎要超过她的理智。
“姐姐?”
柳权的声音在走廊的另一侧响起,让柳廉几乎要暗骂一声该死——她忘了柳权的存在了,这阵子柳权几乎都要黏着她、确认了她的存在才肯好好睡觉。原本这样年幼者的撒娇很是可爱,但在此刻几乎是致命的,让母亲立刻确认了她的存在。
母亲直视着她,让她找回了些许母亲的实感。柳权就要过来了,她决不能让柳权看到这样的场景。
“不,不要……”她声音微弱地祈求着,恳请母亲放下那把刀,不要做她将要做的事。母亲也许听到了她的祈求,又或许没有,她们只是彼此注视着对方。而柳权的脚步近了,柳廉无可奈何地关上门,后背紧紧贴着,后头面对柳权,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在这里,不回去睡觉吗?”
“我没有看见你……你去哪儿了?”柳权睡眼惺忪地说。
柳廉声音放轻柔起来,将柳权哄了回去。就在她将柳权送进房间的那一刻,她回头看向主卧的房门,房门依旧保持着她离开前的状态,只是这一眼就将她所有的勇气都消耗殆尽了。
她过了一个极其痛苦的晚上,几乎每过一会儿就要被惊醒,直到后面再也睡不着了。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担惊受怕,害怕一觉醒来家里已经被警察包围,原本华美的玫瑰别馆外贴满了封条,母亲被送入牢房,被送入精神病院,电视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播放着柳家藏的那位疯女人。太多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以至于她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第二天醒来,她惴惴不安地推门下楼,绕过长长的旋转楼梯,几乎是将她的心拎起来折磨。
“柳廉。”
来到早餐室,她看到父母如以往的白天那般,和睦地在餐桌前,柳权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饭,另一只手偷偷地将果酱刮落在盘子里。一切都和寻常一样,但她看到母亲的神情,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家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像牢笼过,或许便因为她也同样想要逃离这里,故而母亲离开的那个晚上,或许她是有所察觉的。那些细小的声音,那些因为经验不足留下来的痕迹……太容易被发现了,太容易被抓住了。她比父亲更早起来,也更早冷静下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叫来了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佣人,握着她的手,认真地将她原本为自己准备的逃跑计划一一告知。
这件事的后果显然也是相当严重的,因为被打的那一巴掌,柳廉的右耳很长时间都听不到声音,而帮助她的仆人更是永远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在自身都难保的她面前,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而后她更是在国外留学了好几年,说是留学,其实就跟流放没什么区别,她在国外活得不像个堂堂富贵世家的大小姐,对每一分钱都是咬着牙在用,谁也不知道她那双锃亮漆皮鞋子里头的底,被她重新涂画了多少遍。
后来柳家家主越来越疯了,他的那些传闻已经藏不住了,引来了不少风言风语。这些使人动摇的言语为她带来了许多痛苦,但同时也意味着转机。
在某天她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等她许久的人,而来人一见到她,便做出一副恭敬地模样,请她回家。
她再度回到了国内,才知道玫瑰别馆早已被发疯的柳家家主一把火烧了。此番请她回来也不是她生理父亲的意思,而是柳家其他人的决定。它们这个时候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一些事实,一些流传于柳家之中的,最见不得光的血腥历史。
她那时应该是笑了,吓得柳家其他人不敢出声。她只是觉得可笑,仿佛看到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割去别人的肢体,将自己拼拼凑凑成体面模样,那样的令人作呕,又那样的渺小卑微。
自己曾经最恐惧的人,那个在她面前仿佛拥有着无限权威的人,也不过是一个残缺之人。
而在这个时候,她见到了她的弟弟。
在国外几年,她时常想起柳权。其中的感情复杂,让她几乎都分不清那是爱还是恨了,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还想爱一个人要消耗太多心力,恨其实是一种更为轻松的选择。于是她深深地恨着柳权,恨父亲对他的特殊对待,恨他不必被流放国外孤身一人,依旧过着少爷日子,恨母亲离开之前,对她一言不发,而是对他说了些什么。
她满身疮痍,年纪尚轻,已经被社会打磨得浑身刻痕,而柳权与她见面的一刻,即便他眼底早已没了属于年轻人的生气,但那双白白净净一茧不生的手,还是让她心里的恨几乎要化成液体滴出来。
两人彼此相安无事,不再说话,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柳廉知道并不是所有人欢迎她,若不是现在柳权年纪太小了,恐怕没有人会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即便是现在,她也仅仅是作为一个权宜之计,她苦苦支撑的一切,最后都会平稳地让渡给长大的柳权,自然得就像是有水流过,至于她怎么想的、同不同意,根本没人在乎。
柳廉与柳权,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永远无法和解的敌人,偶尔柳廉远远地看着自己这个冷漠而骄矜的弟弟,心里没由来冒出些想法——他为什么出生呢?他干脆死了,或许我就能纯粹地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