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廉看见了。

她睡眠最浅，第一时间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起初还低低的压着，随后像是触及了某个开关，双方都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父母的房前，正巧看见男人抡圆了胳膊，对着女人的脸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吓得她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女人后退几步，几乎要站不稳倒在地上。

“你总是不知足！”男人呵斥道，“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跟我吵？你现在能活着还不是我给的！你以为除了我，还有哪里会要你这个废物？”

女人斜眼看着男人，冷冷地笑了：“我变成废物是谁害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哼，即便开端是我，你难道就没一点责任？”男人说，“你不会是做了什么成名的美梦吧？你看那言弄玉，不也死在车祸里了么？你应该感谢我……”

“你害了我就罢了！你的血还脏了小权！”女人几乎是咆哮着，像是为了幼崽拼命战斗的母兽，“你这该死的遗传病就该断子绝孙！你害我迟早有一天要把小权给掐死！”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柳廉知道自己不应该看下去了。

多年来，她一直对今天自己的一举一动而后悔，她知道她不该听的，这样就不会知道这个家里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依旧做一个快活的大小姐，但她知道，如果她得知不了这个事实，或许她便不会对她的亲生弟弟狠下心来，也不会有如今她所掌握的一切。

什么是遗传病？为什么和柳权有关？这两枚疑惑的种子深深扎根于柳廉的心中，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会给她答案。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依旧在吵架，柳权刚开始还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夜夜都要敲开柳廉的房门。她推开门来，看见门外一张写满惊恐与悲伤的小脸，那张脸与自己何其类似，柳廉甚至在想，在弟弟眼中，自己是否也是一样的表情。

这样的日子持续得太久了，柳廉渐渐也麻木了。她知道父母之间隐藏着深刻的矛盾，但那并不是她和柳权可以解决的。柳廉向来很擅长做大家眼里最完美的人，并引以为傲，但这玫瑰香气浓郁到令人头昏的玫瑰别馆，白天一副安宁与和谐的模样，每每到了夜晚，就会变成吞噬人心力的野兽，让柳廉觉得自己若长久待在这里，恐怕迟早会变成这座别馆豢养的行尸走肉。

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够和这种压抑和谐共处的时候，一切都来得那样的突然。

那是如此寻常的一天，厨师们准备好晚饭，一家聚在一起死气沉沉的用完餐便散了。柳权自从转学后也不爱出去玩了，成天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个声儿，柳廉几乎都不记得上次看见他出去跟伙伴们玩是在什么时候了。父亲照例去书房处理公务，母亲会去玫瑰温室散步，然后回来入睡。但是今天，空气中的气氛都和寻常不一样，好像某种酝酿已久的浓云，即将在此刻降下暴雨雷鸣。

“给我念念书吧。”母亲对柳廉说。

自从她生病后，就再也没有叫柳廉念书了，几乎让柳廉忘却了她们之间还是有这样一段相处的时光。

壁炉里的火毕剥作响，这是一副难得温馨的母女相处时光的画卷。灯光昏沉沉的，窗外的玫瑰花香也像是一并隐在其中了，只让人在香与暖的王国里昏昏欲睡。柳廉念完一个故事，已经看到母亲闭上了眼睛，呼吸已经渐渐轻了起来。柳廉静静地享受着这段时光，露出了自从这段纷争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就在她察觉到母亲已经入睡的那一刻，她找来了薄薄的羊毛毯，想要为母亲披上。但靠近一看，母亲隐藏在柔软绸缎下的手腕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些狰狞的痕迹。看得她呼吸一窒，而母亲就像立马察觉出气氛不对劲一般，一瞬间睁开了眼睛，母女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视了。

或许是流传在DNA中的本能，亦或是或多或少经受过相似的痛苦，双方在这一瞬间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会意与闪躲。这一瞬间的会意让柳廉觉得悲哀，而她们同时默契地回避了彼此的眼神，将这个话题轻轻地揭过。

这或许是柳廉此生最后悔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想，如果此刻她更勇敢一些，主动向母亲提起最近的事情，会不会结果变得不一样一些？

两人默默地分开了。入夜，柳廉在夜半醒来，不出意外的话两人或许还在争执，而柳廉对此已经厌倦了。但今晚，不知为何，柳廉想起了母亲手腕上那狰狞的伤疤，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指引，或者只是她作为女儿的血缘预感，她推开了门，下意识地走到了主卧前。

她没有看到预料中的争吵画面，相反，主卧安静得吓人，让她没由来有些害怕。

门并没有关牢，朦胧的月光穿不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从细细的缝隙中探了进来，细细的一条白线像是刀光，将黑暗中的人切成两半，而就这么一点光芒，让柳廉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父亲在床上安睡，无知无觉的模样像是一具尸体。而母亲提着刀站在床头，似乎是察觉到了门缝里的视线，微微抬眸看了过来。母女今天第二次对上了视线，而这次几乎要让柳廉失声尖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