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母这次还是不来吗?”
放学的时候,课堂里的同学凑过来,故作亲切地询问。
学期末时,按照传统惯例,会召开一个家长会议,不仅是为了学生们的成绩和未来发展着想,在这所权贵后代云集的学校,更是一个极好的社交时机。但身为人人都艳羡的柳家的后代,柳权的父母却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所学校中,就连办转学手续的时候,都是佣人陪同着一起来的。
都说学校是阶级社会的雏形,同龄人半成品的世界观最容易受长辈影响,这里的人小小年纪多半便满嘴贫富尊卑。而在它们之中,无父无母撑腰的柳权似乎是一个可以放心议论的对象,若哪一天真正传来了柳权被柳家放弃的消息,它们那些议论便会恰巧出现在柳权面前,变得坦坦荡荡。
而如今,它们还处在一个试探的阶段。它们围过来,面上看似关切,但这些关切里头有多少真情实感就不得而知了。
柳权早已习惯这幅景象,闻言只是低着头,静默不语,旁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顷刻间笑得小心翼翼,语气却是一种让人火大的大度,道:“没关系,校长明白你们家的情况,我们都会体谅你的。”
柳权见状冷冷地看了说这话的同学一眼,很快起身,干脆地离开了。而与他搭话的学生还没学会如何圆融地变通,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显现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一旁忍耐力差的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惹得他愈发恼羞成怒了。
“他装什么装。”为了找回面子,他恶声恶气道,“天天拽得要死,谁不知道最近他姐姐被叫回来了,这柳家未来是不是他的还未可知呢!”
“你别这么说。”一旁有人小声提醒,“柳权是柳家这一代的长子,我们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什么长子,真晦气。没了父母教养,以后就算继承了柳家也得全给他败光!”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目的就是为了让柳权听见,旁人假意劝告,但柳权知道如果它们真的想解决这件纷争,明显有更好的办法。
所有人都以为柳廉回来了对他而言是噩耗,仆人说连喜怒不形于色的柳少爷都真的着急了,柳家形形色色的人也乐于看一场姐弟相争的戏码。谁都在妄自揣测他的想法,对他下了定义,而他见到柳廉的那一瞬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仿佛只是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偶然间往镜面橱窗里望了一眼,看见一张同样无悲无喜的脸看着自己,默不作声。
柳廉回来之后他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了,这个曾经的姐姐在行事上有意地在针对他。他并不想对此做出什么反抗,他也不需要反抗,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和柳廉没有针锋相对,总有人比他还要着急。
日子一天天还是这么过,并没有因为柳廉的到来就多了什么色彩,这一切都让他厌倦。
……
“父亲让我去你明天的家长会。”
晚餐时,柳廉突然说。
“嗯。”柳权对此不抱什么希望,柳廉显然也不想得到他的任何回应。两人明明在某种程度上极其相似,甚至那张脸也仅仅只有岁月的差距,但它们却又如此地看轻厌恶彼此,就好像它们这么厌恶着自己一般。
柳廉要参加他的家长会议的消息很快被传了出去,人人都等着看一场抓马的戏码,但现实让它们相当失望。没有传说中的姐弟大战,两人在众人面前呈现出一种体面的融洽,彼此用眼里无笑意的笑容看着对方,是目前世代所能描绘的最好的姐弟和睦画卷,甚至样板戏到有点无趣了。
柳廉在外人面前确实能装作一个好姐姐的情况,对他的学习成绩很是关心,叮嘱老师多多关照自己弟弟。柳权知道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维护所谓的柳家体面,而是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与外界接触,获得属于自己的人脉和资源,维持的姐弟和睦只是一张世俗入场券。
这是一场关于生存的游戏,写满了你死我活,根本没有柔软的余地。
柳权自觉地退在角落,把主场让给他的好姐姐,任是他自负如此,也不得不承认柳廉在社交确实优于他。他还没有成长到她那般圆滑的地步,而他也明白这种圆滑远不是放弃灵魂与身段就可以学到的,他本身便没有这种天赋。
熟悉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是先前假惺惺的那群人。它们见风使舵很快,估计是得了家里人的命令,要和柳家这个小子搞好关系了,于是便像是寻蜜的蜜蜂一般,乌泱泱地便来了。“你好啊。”来人假装大度地伸出手来,“你的姐姐来了,你应该很开心吧?终于有人来你的家长会了。”
柳权连眼神也不想给对方,他宁愿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那人见柳权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刚想发作,便被身后的人掐住了胳膊——这就是柳权所认为的,它们真正想解决问题会使用的方法——他便咬咬牙忍住了,脸上堆着笑道:“我们之前是有些不愉快,但那些就当它过去了。你应该知道,我是李家的人,就是留仙李氏,你应该听过吧。
柳权正是因为知道,才更不想搭理对方了。在他眼里这种仗着家族势力翘尾巴的,跟他父亲倒是一丘之貉。
见柳权还是不为所动,那人真的怒了,碍于柳廉还在不远处,只能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最好赶紧和我握手,不然我真的要对你不客气了!即使你是柳家的人,加起来还能大我们一群人?”
“哦?你这么想跟我握手?”柳权淡淡笑着回答,“你难道暗恋我?”
柳权这话里的嘲讽让那人顷刻间涨红了脸——现在即便后面的人把他的胳膊掐下一块肉也无济于事了。他像一只横行霸道惯了的公鸡,绝无服软的可能,气急败坏地就要上来给柳权一下子,很快被一双手狠狠把住了肥硕的手腕。
“这位李家的小公子,有什么事不能用语言解决呢?”柳廉笑着说,“我的弟弟虽然嘴欠,但连家父家母也没舍得打过他,你还是收回手去吧。”
一旁李家的长辈有些尴尬,只是赔笑道:“小孩子的事情就让小孩们解决嘛,我们大人掺和进去多不好啊。”
“我这弟弟轴得很,打起架来非死即伤的,我这是为了李家小公子着想。”柳廉说,“小孩子们的事情,嘴上功夫就算了,真打起来出了人命了,我们柳家也不是手眼通天的家族,也不好向你们交代不是吗?”
李家的长辈见柳廉这么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只能灰头土脸地把自家狗崽子叫来一顿训斥。方才还骄傲如公鸡一般的男孩被父母骂得狗血淋头,此时就像只即将下锅的速冻鸡一样蔫吧。
柳廉算是为柳权解了围,但柳权并不感谢她,也没有对她说什么。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从柳廉投过来的眼神里看到一句话:“别给老娘惹事。”
他没由来觉得很有意思,嘴角露出个笑来。
这场家长会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柳廉也顺利地拓展了她的人脉,第二天心情不错,正好与柳权同坐一辆车,顺路去拜访一下学校的校长。依照柳权的认知,这位校长也是某某家族的几把手,在柳家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即便是这样的人物,柳廉也不愿放过。这点确实让柳权打心眼儿里佩服。
到了学校,柳权刚下车,就觉得脖子里传来一阵重压。昨天那李家的小胖子状似亲昵地凑了上来与他勾肩搭背,实则不过是在暗地里使坏。柳权黑着脸,但此刻还在柳廉的眼皮子底下,他昨天才欠了她人情,不愿意再当着她的面惹事。只得顺着这小胖子的意走着。
等到了柳廉的视觉盲区,你就死定了。柳权心里冷酷地为这个李家的小猪下了定义。
“你昨天很不错嘛?你姐姐对你很好,还这么关照你啊?”来人无知无觉,嘴里阴阳怪气道,“你那姐姐看着那么年轻漂亮,底下的人能服她吗?不会有人……”说到这里,他很下流地比了一个手势,让柳权下意识深呼一口气,若是他有空气鬃毛,此刻已经根根炸起了。
“我昨天想了想,你跟你姐姐那么像,不会你以后也……”小胖子说到这里,柳权已经忍无可忍,他刚想做出什么行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更大的推力,像是一道闪电劈在肥沃的黑土地上,只不过并没有带来了生命,而是极致的暴力——小胖子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整颗头就像是要被打飞出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他脸上的神色还未从方才的猥琐切换过来,后知后觉看向柳权身后,只是一眼,便已经被吓得两股战战了。
柳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柳权身后,脸上酝酿着一场残酷的暴风雨。让方才还不怀好意的小胖子瞬间吓得哭了出来,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害怕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方才在他身边看好戏的人更是如作鸟兽散,动作慢的来不及逃走,就差直接下跪求饶。在此刻它们真切地察觉到了,为它们保驾护航的权势不过是一群幻影,当有人不管不顾撕破这层幻影的时候,它们便只剩下羸弱贫瘠的自身,在柳廉这拥有真正暴力的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你们这群该死的小混蛋,你们再欺负我弟弟,我就把你们都杀了!”柳廉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敢做到,我有一千万种方法会让你们的尸体被放到发烂!”
这些话它们惯常也爱鹦鹉学舌着对不如自己的人说,等到自己被威胁了,才能明白其中真正可怕之处。
而柳权作为主角,只是神色复杂地看向柳廉,低头默了默,伸手捏住了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