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vCore总部日常工作忙碌,年末尤其。眼见着日历上圣诞节的红标愈发接近,整栋大厦已经变成了一个时刻充满了接打电话、键盘敲击、光屏滑动和繁忙脚步的地方,当西门·布莱克步入贵族接待室的那一刻,身后刚好有一堆看数据不看路的员工撞翻在了一起。
他顿了一顿,回过头,蹲下身把飞到这边来的资料捡起来,摞成一叠递过去。几个员工手忙脚乱一叠声的道谢,迅速又跑向了各自的目的地。
“先生。”接待他的是今天值班的前台,个儿又高又瘦,染了一头大红色,长着一张复古的随时可能跳上越野车去西部流浪的脸,不过为人举止意外的十分妥帖,他冲西门笑笑,“您真是位热心肠,请到这边来等吧,请问想要喝些什么?我们备着上好的茶,虽然肯定比不上您平时喝的,但都很新鲜,品质上好——比如西别兰红茶,您要不要尝一尝?”
西门对他点头致谢,在沙发上落座:“贵部代理人,平时经常上班吗?”
“啊,代理人平时很忙,我一个月值班十五天,大概隔两个月才能见到她一次。”红毛利索地泡起了茶,言语之间室内茶香四溢,等茶水差不多了,他把那副一看就很贵的茶具端到了西门面前,嘴角一直保持着微笑,“去年有一位司法局的新晋一级执行官没有预约,上门后吃了个闭门羹,据说生了很大的气。不过代理人隔天就去道歉了,她总是这么体面。”
西门皱了皱眉。
红毛观察他的神情,立刻了然:“您应该不是来找代理人麻烦的,对吧?”
“……”西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刚才他帮忙提进来的那个包装袋。
里面装着一大束赫洛很喜欢的茉莉白枚,花瓣还滴着水。
哪有人上门找麻烦还带着花的。
“明白。实在是抱歉,因为上一次外面停着防弹车还差点闹出人命……我们都不希望代理人在年末这个节点上出事,您这样体恤下属的人一定可以理解的。”红毛抱歉地鞠了一躬,但后半句还等着西门解释。西门只好叹气道:“那车里也装的是礼物。”这句话之后红毛才真心地笑起来。他把贵宾接待室留给了西门,保证代理人会在三分钟内下来,而后悄然离开——估计是去检查那防弹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了。
实话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在乎某个地方的人怎么看待自己。西门转向墙上的镜子,今天第八次抬手整理衣服,让那条深蓝波点领带完美地摆在银灰色西装领口的正中央,好了,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这副外表暂时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这时,门被咚咚地敲响了两次。
“请……”
他话刚说了一半,却敏锐地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低笑——那是个女声。
“……”
“我进来了?”只听门把手被轻微地按下一半,发出细小的、惊心动魄的轮轴转动声。
西门猛地站起,那速度快得简直令人咋舌;只见他长腿一迈赶在门被彻底推开前跑到了门口,搭住里面的把手往内一拉,好说歹说没有让对方一个人做完开门这件小事——
而后两人在短暂的安静中对视,对视。
赫洛笑了,西门感觉到自己又坠入了那潭漆黑、致命却温暖的湖水,马上就要被溺死了。
“西门·布莱克先生。”虽然脸上有疲色,但她的两眼还是光亮的,礼貌地向他伸出手,而后收到了非常用力的回握。
她换回了那条最常穿的毛呢大衣,里面一如既往地配着格子衬衫和黑色打底。今天没有贝雷帽,大概是因为在室内。……似乎还刚洗过头,因为黑发发尾带点柔软服帖的湿意,把大衣上染到了轻微的水痕;她擦了气味很淡的香水,他闻得出来是专门用来冲淡血味的……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仍旧在用同一款。
大学时,他推荐的那一款。
西门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对方故意设下的幸福的幻觉陷阱了;他开始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拿出来尽数奉上的,只要她要,那些困难应该可以不是困难。
不过赫洛没有让他继续他的幻想。她随手推着他进屋把门关上,打量了一圈屋内的陈设,目光在装着花的包装袋上停留了两秒,而后耸耸肩道:“坐吧?站在门口干嘛,我还恭候着你替议会和司法局向我当面道歉呢。”
一盆冷水就这样把人兜头浇醒,他讪讪地走到沙发旁拿起那束花,小心地举到赫洛面前:“对不起,我拦截得太晚了,他们已经把质询发了出来,可能得麻烦你们应付一下。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赫洛接过了茉莉白枚,挑挑眉:“这样会否令我部与贵部显得很暧昧。”
西门立刻澄清:“仅代表我个人。”
“我部也不接受来自个人的贿赂。”
“那你个人接受吗?”西门歪了歪头,很低地问,普鲁士蓝的眼睛深深地望过来。
太专注了,有点像打量人类的小猫。赫洛忍俊不禁地牵起他的手背吻了一下,把玫瑰反手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感叹道:“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被美色逼迫的感觉,你知道吗?”
见小猫的眉头有点耷拉下去,她便把逗猫棒收了回来:“不过你也可以是个例外。”
“……”
男人有点不满。她清晰地看到西门的脸上露出了那种被耍时介于愠怒和委屈之间的情绪,尽管这一切在那张写满了性冷淡的精英脸上都极其难以察觉,但他很不客气地皱着眉,俯身过来在代理人嘴角索要了一个很轻的吻。
“你和路纳·亨特分手了吗?”他问。
“……”赫洛盯着他,数秒,忽然笑了一声,“你亲都亲完了才问这个啊?道德水平是不是有点低下。”
不过没等那张漂亮的脸再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代理人抬手按住西门的后颈,往下一压,闭上眼跟他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对方的嘴唇还是很软,和这五年里偶尔出现于梦境中的触感无比相似。
这个吻大约持续了片刻,但很克制,流连即止。
唇瓣分离后,西门愣愣地在原地盯着她,那个日理万机的脑袋大概宕机了几秒,但很快随着笑意一起恢复了生机。他道:“你们不是恋爱关系,对吗?”
赫洛没有反驳这一判断,但她的心思并不全在这上面——
她和ZHANG助理分开才没过几个小时,西门却一刻不让地赶了过来,这么着急,并不像是布莱克惯常冷淡矜持的作风。这个人虽然顽固偏执,却不会轻易为了谈情说爱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审委会和家产足够他忙得脚不沾地,感情的事更应当静静等候、顺水推舟。若非如此,他不会在得知她和王蛇的关系后还保持了如此之久的耐性。
西门·布莱克向来是一个行事举止有分寸的人。他不会莫名其妙忽然送花,只为了“没看好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更何况乌鸦哪里算他真正的手下呢?
于是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西门的下巴,代理人沉着地打量他的面容,轻声道:
“你今天来,还有第二件事想和我说。”
“是什么?”
——那一刻,刚生起的笑容又悄然无声地从西门脸上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往日寻常的冷静与近乎刻板的理智,赫洛知道,她猜对了。
他搭上赫洛的手腕,浅金色的额发三七分梳向斜后侧,那双沉着的眼睛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暖黄的灯光之下,说:“我不希望你生气。”
他皱起眉:“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赫洛。乌鸦在绑架艾玛的时候对你的亲人和朋友造成了伤害。”
死寂。
而后赫洛骤然色变,扣在男人后颈的掌心些微用力,力度近乎于掐。
那一刻,西门绝不怀疑——绝不怀疑,他无比清楚地,从赫洛的神情中读到了一种熟悉的杀意。
那种尖锐的情绪被掩埋于柔软的假面,时刻都会如同利刃穿刺而出。
“很好。他们在哪?”她的声音异乎寻常地温柔起来。
“……呵唔。”西门感到窒息,有些气喘,但他毫不退后,坚持着与赫洛对视,难受却清晰地一字一句道,“在医院,市中心塔属医院。”
“512病房。”他打开手机,划到某个联系人页面,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过去——下一秒,赫洛在屏幕上看见了阿布瑞安·萨柯达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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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别过来。我说了别过来!”阿布瑞安躺在病床上,不耐烦地对着张林的手机疯狂摆手,这老头的恢复能力超乎寻常,他那颗心脏的旧疾严重,却十分神奇地异常顽强,到了连头发花白的主治医生都为之震撼的程度,“得了,我根本没见到那家伙……我只是不小心情绪上来了!你再说下去我又要生气了,赫洛!”
“爸爸,我告诉过你,你生病的话我会一周回来探望一次,”赫洛牙尖嘴利地回击道,“直到你被我烦死为止。下次这种事让戴维森去追好吗?那家伙一身腱子肉练着也是练着!”
“行了行了我不想看见她。”阿布瑞安把手机塞给张林,但刚说完又猛然想起来什么,夺过手机又大声喊了一句,“过两天有大暴雪,给我多穿点你这该死的小混蛋!别穿那条薄衬衫了!”
张林微笑着听他俩仿佛永无止境的语言攻击和夹枪带棒的关怀,心道这两人感情真好,不过性格也一个比一个难搞,没想到老板这种童年不幸家庭破碎的苍白帅哥居然眼光这么独特,啧啧啧,看来自己对爱情的理解还是太过于浅薄……
“叔叔。”病房门被推开,海文看起来刚从隔壁实验室出来,只匆忙换了条新的白大褂。她扫了一眼张林,问了声好,目光又移到那个手机上,脚步陡然一顿。
“——海、文?”赫洛在那头阴森森地道,“请问是那位把这么大的事瞒着好友的尊贵的生物学博士吗?”
“……”
海文看起来转身就想逃,但她还是咳嗽两声忍住了。从阿布瑞安手中接过电话后,尊敬的生物学博士用尽了她毕生的温柔和礼仪,跟赫洛·萨柯达里解释自己实际上是想等二位接近痊愈后再通知她,说到底她真的只是想让赫洛睡个好觉……反正在赫洛离开火种基地时费娅卡和阿布瑞安的情况都稳定得不能稳定了,晚一点告知她根本没什么问题。谁知道这一切都被那个姓布莱克的王八蛋搅浑了?!
“哦是吗,”赫洛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西门一眼,“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挺王八蛋的——你们说呢?”
“你可以骂我王八蛋!”海文发出一种接近尖叫的声音,“但我绝对不要跟他当同一种人!”
“呵,”西门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很想?”
“你才长得像狗,布莱克,你全家都长得像狗。”海文咬牙切齿地道,“我绝对不会忘记这份耻辱——”
“那都是七岁时候的事了!二十三年了!”西门忍不住靠近手机,“你的心胸能比针尖更小一点吗?而且我是说你长得像蓝眼睛的金边,你不像吗?”
“要像也是普鲁士蓝更像,你、这、没、有、礼、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