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恩科,还有一个半月就该下场了。
徐晁仰头望着被围墙切成四四方方一块的灰白色天空。
这几个月来他笔耕不息,是因为他坚信,有准备的人更容易抓住机会。
但是,也只是更容易而已!
这次,命运会将他安置到何方?
前途茫然……
徐晁想起在苏府轻松惬意的生活,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一张淡漠到木然的小脸。
徐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哥哥。”
娇柔的呼喊声让徐晁回过神来。
徐晁低头,看见穿着一身白霜色衣裙的徐灵素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走过来。
她乌黑的头发梳成弯月髻,丝缕流海温婉地偏在脸庞一侧。
“这是新绣好的帕子,还有络子。”
徐灵素递上布袋,灵秀的鹅蛋脸上带着大方得体的笑容,“哥哥记得早些回来,今日,母亲蒸了枣子糕呢。”
闻言,徐晁看向角房。
角房阴暗的角落里,满脸皱纹的徐母穿着一身绾色布衣布裤,眼神殷切地望着他。
徐晁微笑着颔首,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他早已不是无知幼童,徐母对他的感情,他能体会。
至于徐灵素……
徐晁摇摇头。
徐灵素性子太好强,偏她又好高骛远。
徐晁微微皱眉,垂眸看到布袋上徐灵素针眼密布的手,徐晁不由又沉默下来。
似徐灵素这般年纪的姑娘,多数都呆在闺阁中绣嫁妆,享受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舒心日子。
而徐灵素……不仅婚事没有着落,每日还要辛苦的绣帕子,打络子贴补家用。
到底,还是他没照顾好这个妹妹!
高墙阴影中,徐晁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将徐晁眼底的愧疚收入眼中,徐灵素巧笑嫣然地唤道:“哥哥——”
边说,边将手里的布袋往徐晁跟前递了递。
徐晁微微点头,伸手取了那重逾千金的布袋,涩然道:“辛苦你了。”
徐灵素抿嘴一笑,转身去了侧屋。
站在房门前,徐晁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心绪万千。
在京兆,哪怕就是在郊外,这样一间无比简陋的宅院,每个月都要一两银子的租金。
他没有官位,也没有积蓄……靠给别人写信怎么够养家?还要劳累母亲和妹妹做绣活维持生活……
大丈夫理当养家糊口,靠家里女子抛头露面算什么?!
徐晁抿嘴,眼底闪过一抹坚毅之色。
坐在窗户下的徐灵素,看到徐晁步履稳重地出了门,这才松了口气。
哥哥很聪明,她知道。
徐晁五岁时,就能背诵许多骈文,那时父亲还在,说哥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父亲怕护不住哥哥,常叫哥哥藏拙。
哥哥不喜欢勾心斗角,或者说哥哥不屑于勾心斗角。
……若不是父亲突然得病去世,若不是宗族里的亲人步步紧逼,哥哥根本不会沉下心来读书,更不会下定决心要进入官场。
徐灵素知道,徐晁缺少的是机会,一有机会,徐晁定能位极人臣!
那样她就有靠山了……徐灵素的目光渐渐垂落,落在手上的棉布帕子上。
上面绣的是两只青鸟,少见的双面绣。
这是庾三娘给褚玄机做帕子时绣的纹样……她细细研究了许久,才探出其中的精妙。
庾三娘的心思的确奇巧,做这种小玩意去讨褚玄机的欢心。
在褚玄机眼里,自己永远比不过庾三娘。
多么可笑?
她徐灵素,出了名的才女,竟然比不过庾三娘一个庶女!
徐灵素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寒光闪烁。
师父,总有一日,你终会后悔选择了庾三娘而没有选择我的!
棉布帕子被人捏成一团。
……
京兆的街市十分喧嚣热闹,徐晁步行十几里,于未正时,到了京兆的街坊中心。
将徐灵素和徐母绣的帕子交给绣楼的绣娘,换得两吊钱。
徐晁脚步不停,往京兆东南面的茶馆走来。
临近恩科开考,许多学子都提前来到京兆,街道上到处可见穿着学子衫的年轻学子。
东面的这家茶馆叫‘先知馆’,两层高,第二层凸出些许,外围用廊柱挡住,人站在廊边上,视野开阔,‘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感油然而生。
无数的学子聚集在这里,或斯文地品茶,或高声谈论国事。
茶馆墙上贴着一则告示,上面说今日,会有名士来这座茶馆坐堂讲义。
徐晁在茶馆侧面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一片空地。
徐晁放下书箱,在地上铺了一张废纸,从书箱里取出一张写着‘代写书信’的纸张,紧接着又取出一本书。
徐晁撩袍坐在地上,单手举着写着′代写书信’的纸张,一手拿着书,认真看起来。
哗啦!
一杯茶水从天淋下,徐晁手上的书本和纸张都淋湿了。
茶馆二楼迸发出一阵讥笑声。
徐晁脸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