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上,罩着黑色学子纱衣的学子们正在谈笑风声。
徐晁长眉倏地拧紧,垂眸看见衣衫上挂着的浅黄色茶叶,徐晁沉默了片刻,伸手拂去那茶叶,脸色已恢复平静。
他站起身,落落大方地对二层茶馆上临窗边的学子拱手行礼,“在下上蔡徐晁,不知方才是哪位仁兄朝此倒了一杯冷茶?”
他的声音清越而有力,穿越鼎沸人声在空中回荡,楼上喝茶的人也好,街上行走的人也好,都被这声音吸引,纷纷回头看他。
一身青衫的徐晁沐浴在清辉阳光中,他不卑不亢,虽是布衣,仍旧不减其灼灼荣华。
‘啪’的一声轻响。
二层临边的学子手里的茶杯落在桌上,不知是谁轻‘啧’了一声。
如今这种关键时刻,若是传出欺压他人的事,那就是德行有亏,入了官场也会为人诟病。
原以为徐晁这种穷书生会吃下这个闷亏,没想到…...
临边的几个学子不是滋味地对视了一眼,一时皆是静默无言。
徐晁等了片刻不见人出声,心里冷笑了一声。
势微之时,别人看不起自己,自己要看得起自己。
徐晁撩袍重新坐下,神色端凝地擦去书本上的茶渍,继续认真看书。
不多时,有一个穿着补丁衣的憨厚老农寻了过来,“……是……是徐公子吗?”
徐晁一眼认出这是上次托他给参军的儿子写信的那个老人,忙站起身来,“老人家。”
老农一脸惶恐,“昨日小老儿曾托您写了一封信——”
徐晁客气道:“您是来取信的吗?”
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沓信件,翻找了一番,递给老农。
那老农摸着信纸泪眼婆娑,连连冲徐晁道谢,擦了擦泪,面带赧然地留下三个铜板离开了。
三个铜板,不够买写那封信的笔墨纸张。
徐晁脸上却不见半分不满嫌弃,接过铜板,从容坐下。
老农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上来取信。
“陶老头这次可捡到宝咯!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大路边上的马车里,荀淑看着徐晁连连点头,“梦阳,你与他同是颍川人,日后朝堂相见,政见上若有分歧……即使不能交好,也万万不要得罪他!切记切记!”
荀淑郑重告诫。
范云是个'刺儿头’,脾气上来,宁折不弯,这样的风骨,在名士中甚受推崇,但若是为官……
荀淑心中涌起一股担忧,沉声吩咐范云,“今夜,你去拜访一下他吧。”
街角处,徐晁正和一个面目丑陋的妇女交谈,那妇女摸着自己虬结的伤疤,泣不成声。
也不见徐晁有何动作,他只张嘴说了两句话,那伤心欲绝的妇人便平静下来,擦着泪继续和徐晁谈话。
当真是,潜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他们都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荀淑摇着头叹息。
范云点点头,透过车帘布,熙熙攘攘的街道边上,蓝天之下墙角昏暗一隅,徐晁端正地站在那里与他人交谈,气质平易近人,态度不卑不亢。
范云眼中多了一分沉思,放下车帷布,车帷布遮住阳光,他俊秀的面容暗了一下。
范云恭声道:“是,老师。”
荀淑点点头,闭上眼不再说话。
范云敲了两下车板,示意马车继续前行。
车轱辘继续滚动起来,越过十几个小摊,越过徐晁,停到茶馆面前。
戴着帻巾小帽的掌柜带着六个衣着整洁的小二,奋力挤开人群,自茶馆内奔出。
茶馆的人分列成两排,站在门两边,闲杂人等具都被推开。
掌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陪笑挤到马车跟前,“……您来了,小的代替我家主子,恭迎您来先知馆讲学。”
街道上的行人被掌柜摆出的阵仗惊了片刻,人流停滞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茶馆里的茶客比街上的行人更有耐心一些,他们耐心地看着。
就见一个身着宽衣大袍的俊秀少年先下马车,随后转身扶着一个头发如皑皑白雪的老人走了下来。
掌柜的低头哈要,态度更加恭敬。
众人怔仲。
荀淑下了马车,站在茶馆前整了整衣襟,抬头看到茶馆上的'先知’两个字。
荀淑笑骂了一声,“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先知了?!”
章九阳这老头当真是越活越精怪了,临老还给自己安了个'先知’的头衔!
他也不嫌躁得慌!
不过,也难怪他生前如此嚣张……他没有拿得出手的徒弟,百年后,他的衣钵可无人能继承!
荀淑看了身侧不屈而立,身姿若松的范云,自豪地笑了笑,在范云的搀扶下走进茶馆。
“荀大家!”
有学子惊呼了一声。
其余的学子都呆住了,直到荀淑佝偻着身子迈进雅间,茶馆内才再次热闹起来。
“那……那真的是荀大家的吗?!”
“可不是吗?”
“当真是?!”
原来,这次来茶馆的名士,当真是荀淑。
徐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得到准确的消息,他收敛了心神。
徐晁与眼前身材消瘦单薄,面容极其丑陋的年轻妇女继续交谈,“您贵姓?”
“免贵姓辛。”辛姓女子擦了擦眼泪。
她手指肿大,手背上覆盖着一条条白痕,像是被人用竹条抽过似的。
徐晁取纸张的动作顿了顿,“哪里人?”
“妾身乃是沧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