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仆都大松了口气,扶着那两个起不来身的年轻丫鬟,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院子只剩他二人。
庾三娘望着陈润之,原本漆黑明亮的眸子里多了两分审视和防备。
陈润之手一紧,小臂上肌肉贲张,他单手提着一床崭新的被褥,大步走向庾三娘。
走到庾三娘面前,陈润之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怪梦,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你用过早膳了吗?”
他换了衣裳,在东院里打了一套拳,待体内的燥热稍有消退,忙忙赶过来,就是不想错过与她共用早膳的机会。
他俊美的脸上还敷着薄汗,汗湿的鬓角也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这样‘不修边幅’?
庾三娘有些意外,陈润之不是这样急躁的人,平日里出现在她面前,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庾三娘笑了笑,“还没有,你呢?”
陈润之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渐渐有了暖暖的笑意,“我也没吃。我想要和你一起吃。”
庾三娘脑袋‘嗡’地一声响。
这样直白,这样不设防的陈润之。
他把他整个人都摊开,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身居高位的人疑心到底有多重,庾三娘是知道的。
而自己……昨日才说了,要回报给他更多的疼宠和珍惜,今日就对他有了防备之心。
两只海东青旋转着落在院子里的紫藤花花架上,互相啄对方的羽毛。
满院静谧。
庾三娘笑着走到他身边,牵起他另一只手,领着他往里走,“那就一起吃。”
庾三娘脸上的笑容灿烂了许多,陈润之心有所感,脸上也露出微笑来。
“你昨晚在外间睡的?”庾三娘偏头问他,明澈的眼里满是好奇。
陈润之笑着回握着她的手,随着庾三娘往里走,“……昨晚……太冷了……我就在外间睡下了。”
庾三娘‘哦’了一声,捂着嘴一阵好笑。
以陈润之深厚的内力,寒冬腊月只着一身单衣尚且不觉得冷,难得他竟找了个这样的理由。
平日睡觉时,吉祥,莫桑和山杏她们三人会轮流睡在外间为她守夜,昨夜她想着大家都累了,特意遣退了她三人,让她们各自回屋去歇息……没想到倒让陈润之钻了个空子。
两人携手进了屋。
庾三娘要接过他手中的床褥为他铺床,陈润之却抓住了床被的另一头不松手,“我和你一起。”
庾三娘愕然地看着他。
陈润之还会铺床?
陈润之挑了挑眉,当年他四岁时被父亲赶出陈家,被南阳子收养,生活都是自理的。
陈润之有心在庾三娘面前露一手,套被套的动作放得很慢,务求让她看清每个动作。
撇眼看到庾三娘杏眼圆睁,一副呆呆的模样,陈润之嘴角微微翘起,“……我四岁跟着师父一起生活……师父对这方面的要求很高。”
醇厚的声音像一杯清茶。
庾三娘小手却不自觉地收紧,她看着面色如常的陈润之,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陈润之套好床套,拿过绣篾,从里面挑出一个与床套色差不大的丝线,将床被的四角固定住,“……被子必须叠得整整齐齐的……每日卯时,准时到庭院里听讲……风雨无阻,直到——”
陈润之将床褥放在矮榻上,不一会儿,一个方方正正的被子出现在庾三娘面前。
庾三娘眼里露出几分自己也没察觉的心疼。
陈润之叠好床被,坐在矮榻边上,招手把庾三娘唤到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道:“直到我十岁那年离开师父,去了北方战场。”
十岁……他师父怎么会舍得?!
庾三娘心里很不舒服,她皱着眉,抬头望着陈润之,问道:“你师父——”
是谁?在哪里?他为何要将那样年幼的你扔到战场上去?
陈润之仿佛能读懂庾三娘心中所思所想,被庾三娘专注又认真地看着,那些苦涩的回忆仿佛也变得不那么苦了。
陈润之满心欣喜,“我师父是南阳子……他已逝世许多年了。”
南阳子?
太傅章九阳和陶弘陶山长的师父?
“……当初让我上战场……是靖文公郭世飞的意思。”陈润之神色沉稳,目光中却弥漫着几分肃杀之气。
从前,他视这些人为蝼蚁,从未将这些人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些蝼蚁却杀死了陈六!
如今他只有庾三娘了……那些人不死,他心难安。陈润之紧紧地攥着庾三娘的手。
靖文公郭世飞!
他和陈润之之间究竟有何恩怨?前世今生都这样不死不休的……
庾三娘沉思着。
正巧这时吉祥带着丫鬟端着早膳进来,一碗热腾腾的羊奶,一盘水晶饺子,一盘油泼青菜。
庾三娘不由扶额,和陈润之说着话,倒忘了吩咐人去灶上说一声,让她们备上两份早膳!
庾三娘颇为头疼地望着桌上的早膳,吩咐吉祥,“……再让厨房备上一份。”
陈润之看着桌上的碗碟,却是微微一笑,待吉祥等人退了出去,他主动拿起箸筷,夹了一个水晶饺子喂到庾三娘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