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这些陈年旧事与陪你找尾无关,但你不是想去云仪宗么,”贺振翎揭开他的心思,“既然要去云仪宗,那这些事你总归是要知道的。”
贺振翎这话说得不错,自打今早得知赵明德去了云仪宗,吟瑜就明白,云仪宗这趟是非去不可了。但他并不要求贺振翎陪自己:“你方才不还说,你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师父吗?”
“可我方才也说过,你和他若是同时落水,我会救你。”
贺振翎又强调了一句:“不是先救,是只救。”
吟瑜心下一动。
“先”与“只”,区区一字之差,却在他的心头荡起层层涟漪。
他抬眸望去,那人斜倚在桌边,暖黄的烛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连那一身清冷的白衣都显得温柔起来。
贺振翎察觉他的目光,不仅没有躲,还朝他笑道:“你在我这里,远比我师父、云仪宗、熊升树……等很多人,很多事都重要得多。”
敞亮狐被别扭人的一记直球砸懵了:“……你为何把我看得这么重要?”
贺振翎轻笑:“你说呢。”
吟瑜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贺振翎换了个姿势,将重心放在另一条腿上:“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在和龙说过,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做梦越发频繁了。”
吟瑜依稀记得有这码子事:“我还以为你这话是故意的。”
“我试过不少安眠的方法,但都没有效果,”贺振翎像讲故事般不疾不徐道,“后来我发现,梦境的内容都是我所在意之事。索性由它去了,就当是重温一遍。”
梦境起初无外乎是云仪宗的旧事,是师父疏离的态度,是当年纠结如何面对师父的自己。渐渐地,随着做梦的次数增多,梦境里多了一狐一人的身影——那狐狸的皮毛是红色的,尾巴看起来蓬松繁多,贺振翎却总不能在梦中数清具体数目。那人的面容虽不清晰,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给贺振翎留下极深的印象。
前两日,他又做梦了。梦里也有今夜这般溶溶月色,也有今夜这般暖黄的烛光。
梦里的自己大约是喝醉了,脑子不太清醒,正靠在窗边闭目养神。那双狐狸眼似乎也在房间里,就坐在自己的对面,
虽阖着眼,他却清晰感知到对方正缓缓靠近。在呼吸相闻的距离里,他在梦里偏过头,避开了那个近在咫尺的温度:“……你也喝醉了。”
“有么?”对方退后些许,“喝醉就喝醉了罢。”
他睁开眼,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
“这是哪门子的规定?”对方的狐狸眼从自己的唇上移开。
“不是规定,是天理,”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凡人寿命不过数十寒暑,而妖怪却有数百年的光阴。于你而言,我不过是那朝生暮死的朝菌蟪蛄……你在朝菌蟪蛄身上浪费感情,不值当。”
对方大概因为“朝菌蟪蛄”生气了:“那你说说,什么叫值当?”
“我至多也就只能陪你接下来的几十年。那几十年之后呢?”他半开玩笑道,“你总不能为我守寡吧。”
对方的注意力却跑偏了:“为什么是守寡,而不是鳏夫?”
“……这不重要,”他见对方油盐不进,只好换了个角度,“况且我也不希望你因我离世而伤心。”
“可无论方才亲或不亲,”对方不依不饶道,“我都会因为你离世而伤心。”
“伤心的程度不同,”他耐着性子同对方掰扯,“你不亲,或许就伤心几日;可你亲了,或许就会伤心几年、几十年、几百年。虽然都叫伤心,但前者要比后者好受千百倍。”
对方仍说:“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不亲要比亲了好受?”
话说到此等地步,属实是有些胡搅蛮缠了。他没耐心再与对方掰扯下去,于是提起正事:“好不容易摸清虹霓宗的程宗主是盗你尾巴的人,此时你我不抓住时机趁热打铁,还待何时,等他把你的尾巴炼进虹霓宗的宗门,当作镇门结界吗?”
“好好的一个晚上,能不能不提我尾巴了?”对方这下子是真生气了,“我差那一条尾巴吗?”
“不拣好消息说,那我说坏消息?”他无奈道,“你近日化形愈发不稳,连维持人形都勉强。若不想办法解决,到时候你怎么去虹霓宗?难不成现出巨狐的形态硬闯?别说虹霓宗了,全天下除妖门派都会合力围剿你。”
“我上哪知道怎么办?”对方没好气道,“化形不稳能怪我吗?我本来在有苏待得舒舒服服的,哪里用得着化形?不过是粗糙学来的三脚猫功夫,能变成人形就谢天谢地了,你要求怎么这么多?”
“我不是怪你……”他软下语气,又说了好些话,把对方哄好了。
然后屋内安静下来,只剩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烛芯快要燃尽,对方又凑过来。他这回懒得躲了,由着对方问自己:“贺振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就行,不用连带说一堆乱七八糟的。”
这个连名带姓的称呼让他酒醒三分:“嗯。”
“就这一个问题。你究竟——”
今夜听故事的吟瑜听到这里,鬼使神差地接上:
“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