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楼板的吱呀声混着远处集市的喧嚣涌进耳中时，燕临溪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抠着草席纹路。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穿过斑驳的窗纸，看见神预斜倚在门框上。

“醒了？”神预眉梢挑出戏谑的弧度，长袍松垮地挂在身上，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再晚半刻，你手里的美人就要跟阎王爷作伴喽。”

燕临溪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他望着神预说话时露出的牙齿，忽然觉得这人连挑眉的弧度都像极了丐子，只不过少了几分沧桑，多了些疯癫的鲜活。

“别太感激我哦，英雄救美这种事，我可是很擅长的。”

“谁在心里默默感激你了，四生真君呢？”燕临溪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烦躁，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发现自己穿着陌生的青衫，袖口还绣着半朵残败的红梅。

“哎呀呀，救人一命连句谢都没有？还这么凶巴巴的。”神预夸张地捂住心口，朝隔壁厢房努了努嘴，“在里面昏迷着呢，肩上的伤口够深，啧，都能当个杯托了。”

燕临溪翻身下床，草鞋刚踩上地面就踉跄了半步。弱水的余威还在经脉里作祟，每走一步都像踩着棉花。神预伸手欲扶，却被他挥开，指尖擦过对方手腕时，触到片新结的痂，显然是打捞时被暗河岩石划伤的。

“别碰我。你被谁腌入味了吗？我可不是花楼里面的姐姐。”燕临溪皱眉退后半步，视线扫过神预腰间鼓起的储物袋，里面隐约露出心尘草的莹润光泽，“你监视我？”

“嘶......”神预捂着被燕临溪打过的地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又故作幽怨地瞥了他一眼，说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救了你耶，就这待遇？”

“正常点！”

“我现在就是正常的，之前那不是丐爷爷在，多少有点压抑。”

燕临溪听了神预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着之前的发疯撒泼已经算克制的结果了。

“血影楼的任务，哪次不是九死一生？”神预突然笑出声，声音压低，“固王那老东西，连自家暗卫都能当弃子，你以为那两个金丹修士真是来帮你的？”

“我不瞎。不要岔开话题，你监视我？”燕临溪眉头紧锁，直直地盯着神预，语气中带着质问。他对自己的任务的过程了如指掌，估摸着是一直盯着他在。

神预夸张地捂着心口，脸上露出一副受伤至极的表情，仿佛燕临溪的话是一把利刃，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这是什么话！我救了你，关心一下你的任务不是很正常吗？”

燕临溪并不买账，依旧冷冷地说道：“那就是血影楼派来看管我的。”

“怎么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啊，我可没那么无聊。”神预一边说着，一边眨巴着眼睛，试图表现出自己的无辜。

“但，丐子有那么无聊。”

厢房内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神预靠着门柱，身姿慵懒，在燕临溪路过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别抱有多余的同情。”

“四生真君”神预伸出手拦住了他，靠在门框上把玩着河底捡到的萤石，“四个孩子都夭折在四月，妻子也在清明跳了护城河。后来他在乱葬岗结了婴，浑身带着死气，却偏要护着那座随时会被踏平的孤城。”

这世上，有人用执念筑城，有人用阴谋掘墓。

“任务还做吗？不做也无所谓。”神预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带着几分不耐，“反正这世道，谁不是在别人的梦里，演着自己的戏？”

在这如梦境般虚妄的世间，能抓住的，唯有手中的剑。

燕临溪的指尖刚触到木门把手，就听见屋内传来翻书的轻响，四生真君正借着摇曳的烛光读一本《西厢记》，苍白的指尖抚过 "阖家团圆" 的字样。

神预并没有封住他的灵气，而他既没有跑也没有吵闹。

“来了。”四生真君没有抬头，声音像浸透雨水的纸，“皇室的刀，终究还是落下来了。”

他合上书本站起身，惊讶地看了一眼燕临溪的样子，眼前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跟他最大孩子死时差不多的年纪。

燕临溪没有说话，在看到四生真君的眼神时，他就知道秦鸣为什么给他选了这个任务。每个人都对他说了真话，但每个人都以对他好的名义隐瞒了部分事实。

四生真君大概已经知晓了他的命运，“我知道，他们是如何腐败，如何无能，如何昏庸，但那是我的国，我的家。为什么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也只是皇室手中随时都能捏死的蚂蚱。”

神预倚在门框上，视线扫过燕临溪握剑的手，“这就是命，加入血影楼，亲手剜掉仇人的心。”

四生真君听完后心情突然变好了，如果血影楼经常糊弄皇室，他那些前赴后继的前辈或许还活在这世间。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懦夫，并不想活着，他想他的妻儿了。

神预的声音惊飞檐下避雨的麻雀，“他们毁了你的国，你就去烧了他们的宫殿。”

“我四岁的幼子，总说要建一座能遮风挡雨的城。”四生真君望向窗外飘落的花，指尖划过窗纸上的破洞，“如今我的城塌了，我若再去毁别人的家，与那些屠城的禽兽何异？”

神预试图劝说四生真君，“放纵自己有何不可？”

四生真君沉默了，挣扎了很久才缓缓吐出这一句话，“我做不到，我连复仇的勇气都没有。”

“懦夫。”神预的笑意淡了，拳头重重敲在门框上，“庸人自扰，血影楼不养心软的废物。”

血影楼不需要这种既没有恨，也没有希望的人，他们太过于轻易就会死去。

燕临溪的目光在四生真君与神预身上游走，听了半天终于有机会开口，“你的国......没了？”

“......”神预不知道小比噶是在用激将法，还是真的在戳别人的肺管子，他依旧试图为血影楼的理念做最后的宣传，“血影楼会中止人族的内斗。”

四生真君觉得他有些痴人说梦，但他又想了想唯一的可能，“那就只能推翻重建了，死的人会更多吧。”

神预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本就是个孤儿被丐子捡了回去，经历不了这些生死，自然也只会把人当成一串数字，“一时的阵痛罢了。”

燕临溪有些疑惑，血影楼有这么高的理想吗？丐子不是说血影楼是只要给钱就干活，纯粹为了利益，自由自在的活着的地方吗？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管现在的气氛，快速给丐子发了消息。

丐子也回的很快：神预的自由是推翻重建，我的自由是给钱干活，并不冲突，在血影楼里面你想当一头看门的猪都没人阻止你，不过现在已经有一头了，想当猪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