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刘乡长和康神官来了!”防空洞外面过道传来年轻女人欢喜的声音:“我们就是怕不够,下午又多捉了几个,怕万一有胆小吓过去的影响你老发功效果!”
“哎呀乡亲们有心了,其实不碍事的嘛,只要你们心诚,多一个少一个,神神都宽宏大量的嘛!”中年男人蹩脚的普通话断断续续,他大概就是其他人口中的康神官。
“咋样,牛圈唐庄还有多少人没到?”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干啥事情都拖拖拉拉赶不上趟,不成事!”
“说是明天才能过来,有几个家里还在反对,要不就不等了?”
“哎乡长你别生气,乡亲们也不容易嘛,这是好事,好事多磨难!”
“咳!也就是康神官肚量大,你们中午不是弄了一个还剩下一半么?待会儿弄碎点包起来叫人帮着带回去牛圈唐去,让他们也先吃着,明天可不敢耽误大事!”
“……”
钝刀剁骨头的声响在低矮的防空洞里回荡,关在小笼子里没吃的也没水,更没人会处理大小便,粪便跟尿骚味还有腥臭充斥着每一缕空气,余邵荣的鼻子已经分辨不出空气里夹杂铁锈似的血味了。
“啊!妈妈!妈!!妈妈!!!”有小孩哭喊尖叫着被从笼子里拖出来,其他笼子惊恐的哭声和尖叫此起彼伏,这种发自灵魂最深处像野兽般哀嚎的惨烈跟绝望用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来,像是尖刀一样扎在余邵荣的脑海里翻搅,但那些成年人却无动于衷。
挣扎声、哭喊声和衣服的撕裂声之后是一声破音的惨叫,笼子里集体爆发的哭声几乎震天响!内脏的腥臭味和滴水的声音、大人用铁棍敲打笼子的喝骂声交织着,谱写成地府里荒诞的乐曲。
内脏砸入废铁桶发出湿哒哒的声音,高高矮矮的人在墙角架子旁自发排起队。
开饭了……
没法伸展胳膊和腿让余邵荣腰跟关节疼得厉害,他只能隔一段时间稍稍移动身子来缓解越来越尖锐的疼痛。
像周围沉默下来的孩子一样,余邵荣也很安静,跟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被关在这个小笼子里时候那种纯粹由求生意志支撑所以能无视周围一切不同,余邵荣现在惶恐而懵懂,完全没有勇气去试图理解这些捧着热腾腾肉块咀嚼的人的想法。
余邵荣长大以后看到过许许多多凄惨的景象,即便在大家口中的“世界末日”里,他也没有再被吓破胆。
好像当时的‘另一半’总因为他淡定和无所谓而反感,争执的时候甚至口不择言骂过余邵荣‘变态’和‘冷血’,但余邵荣并不觉得尴尬,因为在余邵荣的噩梦里,其他人所谓的‘恐惧’都可爱得让人心疼。
仿佛停滞的时间和单一的声音让余邵荣非常疲劳,但他不能睡着,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一觉会睡多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睡梦中错过唯一活命的机会。
“叮叮叮。”有细小的金属响声传来,余邵荣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昏沉的火光里一只小小的手搭在他笼子上,那是从余邵荣旁边稍微大点笼子里伸出的手。
那个笼子是全由细钢筋焊接的,非常牢靠,但缝隙很大,小孩子的手可以轻松伸出来。
“你怕不怕?”看到余邵荣抬头,那孩子小声问余邵荣。
“怕,”余邵荣费力地扭扭脖子:“你呢?”
“我也害怕,但是我很脏,说不定他们不吃我……他们都不洗的。”他声音闷闷的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从身形看他比余邵荣大一些,大概十岁左右,衣服脏兮兮,头发也蓬乱油腻。
余邵荣知道他,他是余邵荣镇上一个乞丐,有大人说他是被‘丐帮’的人控制的,每天讨不到足够的钱就被拳打脚踢,有时候还故意不给吃饭,怕吃胖了要不到钱。但余邵荣跟慧慧知道他晚上睡在制管厂一截塞了许多破烂衣服的水泥管道里,他们还去打过他,如果有大人控制他,那他至少会有睡的地方。
他大概没认出来余邵荣,也是,欺负他的孩子那么多,他大抵不可能弄个小本子全都写下来,更何况他未必识字。
“你诺(饿)不?”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问。
“还好,你呢?”余邵荣没多大说话的兴致,悉悉索索咀嚼声和那些人的谈笑声让他反胃,这种时候他一点都不想谈吃的。
“我两天么吃东西了,又给关进来……”他低着脑袋:“我妈说饿肚子死了,以后就变饿死鬼,永远吃不饱……”
“那你可以问他们要点吃的。”余邵荣呛他。
“……”他不说话了。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吃完东西的人三三两两坐在火堆边闲聊,还有的人来来回回踢铁笼子,听哭声和惨叫取乐。
火堆边‘康神官’蹩脚的话断断续续,告诉信众们只要坚持吃‘无垢肉’,明天他发功就能让所有乡亲都一起和他成仙。
可以看得出来那些人很相信他的话,大家都满怀着对成仙的憧憬去外面防空洞过道睡觉了,只留下三四个中年人还守着火堆聊天,聊得不是谁家田地里的收成,就是可惜谁家死脑筋没来和大家一起成仙,有他们后悔的。
余邵荣旁边笼子里的小乞丐安静了很久,终于又按捺不住了,先是在铁笼子里翻来覆去,看火堆边的人发呆没动静,又大着胆子隔铁笼戳了戳余邵荣。
“你睡着了没?”他声音压得很低。
“没,怎么?”
“我……我也没睡。”他收回去手,过一会儿才又小声问:“你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