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风卷着沙尘和雪花往脖子里灌,余邵荣拽着妈妈的手浑身抖得厉害:“妈妈!”
“嗯?”余枫华叼着烟低头眯眼看儿子。
“我今天晚上能不能不睡在家里?”余邵荣腿脚发软。
“那你想去哪?”她抽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嗯?”
“我肚子难受得很,你能不能带我去医院看看?”余邵荣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他不可能去慧慧家,慧慧瘸腿的爷爷没有可能保护住他,还有可能连累慧慧一起被抓走;余邵荣也不可能留妈妈在家里陪他,她不可能因为他闹脾气就不去上班,即便她不上班在家里陪余邵荣,三个暴徒会不会伤害她?那些不是人,而是吃人的野兽和畜生,余邵荣没胆拿妈妈的安全去赌。
余邵荣也不能报警,不止因为他家里没有电话,也不只因为很难有人相信一个七岁孩子的胡言乱语,更因为他很怀疑他能够带着警察去废弃的防空洞看那个‘屠宰场’么?
余邵荣以前消失好几天再出现的时候是哭喊着让他们快去防空洞的,但没人相信他的话,好心的黄警官甚至专门警告余邵荣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许再提,不然他就要惹上大麻烦。
余邵荣自己后来偷偷回去过一次防空洞,已经彻底塌陷了,但那股难闻的腥臭味却依旧在附近徘徊,没有完全散去。
所谓“拐卖儿童”的团伙自始至终也没有任何线索,那些‘失踪’的儿童就这么人间蒸发,一切的一切都让余邵荣鼓不起报警的勇气。
余邵荣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去医院,然后逃跑,只要妈妈找不到他,他就不用回家,就不会被锁,也不会被抓走……
“哪里疼?我带你去咱们路口的诊所。”
“不,妈妈我想去医院,医院就在学校旁边,现在去很近!”余邵荣想拽着妈妈去医院,他觉得去医院才有逃跑的机会,诊所只有一间屋子,他跑不了。主要是他对自己七岁的身体缺乏自信,他不觉得自己能够从二十多岁的妈妈身边成功逃走。
如果今晚他被锁在家里,明天一天妈妈不在家,锁在家里的余邵荣被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这让他不寒而栗。
“医院贵,诊所也一样,听话!”余枫华不由分说就拽着儿子胳膊把他往回家拉,慧慧跟在余邵荣后面小声问他:“余绍荣你不舒服?”
“没,刚才不舒服,现在舒服了。”余邵荣很丧气。
余邵荣最终还是没去诊所,他们家的钱并不多,他不能去花没有意义的钱。
吃饭的时候余邵荣心不在焉,满脑子在想的都是如果他打破窗户逃出去,躲过了初一,万一下次那些人杀回来的‘十五’他能不能躲得过。
余邵荣没有相信那些人非要杀死他不可的理由,但是哪怕是有个万一,他都赌不起。
如果明天像记忆里面一样,他被破门而入的人绑走,那么他还能用跟以前一样的方式保住命,所有人都会死,但他会活着。
可如果他躲过明天,让原本发生的事情发生改变,万一再被抓住,他还能捡回一条命么?
余枫华用筷子敲儿子脑袋:“吃啊!发什么呆?”
“唔。”余邵荣低头大口把米饭和咸菜往嘴里送。
明天以后好几天他都没有吃东西的机会,他需要储存能量和精力。
晚饭后妈妈化好妆就出去了,留余邵荣自己躺在木板跟砖块搭的小床上反反复复烙煎饼,他甚至想到了去妈妈床底下揭开地砖把塑料袋里的钱拿走,然后砸开窗户撬掉生锈的护栏远走高飞……可那是妈妈为给他们买房子准备的钱,七岁的他一个人带着那样一大笔钱又能去哪里呢?
夹着大片雪花的风在窗外哭号,电视机信号不太好,电流声很大,余邵荣又胡思乱想在地上倒一滩水,然后扔电线上去电死那些抓他人的可能性,可是一样不靠谱。
余邵荣能做的只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肯定不会死,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预演明天晚上会发生的情况,尽全力让自己不出差错,活下来。
一直到鸡叫的时候余邵荣都没有合眼,他很困,但他睡不着,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也都是光怪陆离的斑块和漆黑中隐约旋转的漩涡,他没有关于自己死亡的记忆,在死亡面前他做不到平心静气。
早晨风小了很多,余邵荣自己在小电炉子上把前天晚上剩下的杂酱面冰坨用热水化开,就着咸菜和馒头吃,慧慧踩着门外的煤袋子扒在余邵荣家窗户上看。她知道余邵荣出不去,所以就扒在那陪他。
“余绍荣你看漫画书不?”慧慧手抓着防盗窗的铁杆,扣着破暖帽的脑袋挤在中间,像个小劳改犯。
“不看,谢了。”她那本机器猫两人都看一万遍了,腻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