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用膳的时间,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夜风轻轻吹着,廊下悬挂着的一个个无所依靠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彩绸也飘飘扬扬,一同驱赶着胆小的人。
谢弃和宋庭遇并肩穿行在蜿蜒曲折的廊下,成了夜色里唯一行走的活人,两人身后还跟着无影无声的刘宝赐,虽说是给谢弃和宋庭遇带路,他却战战兢兢地缩在两人中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看起来真正可怖的鬼魂。
“你应该,好好休息,”谢弃不知第几次跟宋庭遇提起此话,“我自去即可。”
自一时头脑发热,冲动地说出那句话后,宋庭遇顷刻间便开始后悔了,在心里不停地臭骂自己脑子真是被烧坏了,要跟着跑过去干什么?!
谢弃一个修道之人,肯定从小就与妖魔鬼怪打交道,自然无需让人陪伴,也不会让一个病人跟着他在夜间涉险,可就在他劝自己留在刘府里养病时,自己居然没有顺坡下驴,居然还花言巧语,磨得谢弃同意带上自己。
——啊,真是美色误人!
不过真到了出发之际,宋庭遇已经既无奈又好笑地接受了自己的冲动,听谢弃再次提起让他回去休息,他便笑着回望过去解释道:“跟着你出去跑跑,出上一身汗,或许能好得快些。
“刘家的床榻很是柔软干净,我原先也以为能很快睡过去,却发现我早已习惯了硬床薄衾,死活睡不着。”
过去苦惯了,现在有幸得了点甜,却惊觉自己打小就没学会享受,宋庭遇想到这继续苦笑着补充:“我独自一人在这刘府中觉得拘束得很,还不如跟你走一趟呢,你放心我不会拖你的后腿,见势不对我便跑。”
“如此也好,”来时他们是一道来的,确实应该时刻照应着彼此,而且宋庭遇说得很明白了,在别人家待着会很不舒服,谢弃于是放弃再劝只道,“也不要,乱跑,我会,护着你。”
我会护着你,我会护着你,我会护着你……这话一直回荡在宋庭遇耳边,像极了投石入水激起圈圈涟漪,水圈起起伏伏一直扩散到他心里。
对于谢弃而言,这恐怕是最为稀松平常的话,修道之人的职责本就有保护天下苍生这一条,可换宋庭遇听来,他先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后才慢慢让他感觉到如坠热汤之中,暖得让人只想沉溺在里面长睡不醒。
这是比刘府里的软榻锦被更为难得、更为珍贵千倍百倍的“东西”,不过嘛这种感受心里想想便罢了,直接说出来多难为情。
宋庭遇为此特地清了清嗓子才抬手搭上谢弃的肩膀道:“我好歹也个大男人,也不好等着你来相护,放心,我会尽力护好自己,尽量不会让你有来护我的时候。”
“你们俩……”刘宝赐左右依次看过俩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到底是什么关系?”
走在前面的谢弃和宋庭遇同时转身看着他,而后又看了看彼此,最后是宋庭遇退后一步,和刘宝赐并排走在一起,环抱着双臂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主仆?”话音未落,刘宝赐就直接反驳了自己,“应当不是,道长他那么照顾你,不会是常人对待仆从的态度,”他低着头仔细思忖片刻,而后猛地抬起头来,意味深长道,“啊,我知道了,你们俩明面上是主仆,实际上是那种关系吧?”
谢弃一点也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单纯地发问:“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道长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直接明着问,刘宝赐立刻缄口不言,他才刚过八岁将要九岁,若被人知道他小小年纪便不学好,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解之深,恐怕会以为他已经做过那些事了。
谢弃得不到刘宝赐的回答,便看向宋庭遇,他觉得宋庭遇肯定知道,只是宋庭遇也没有明说,弯腰朝刘宝赐逼近,寒意凛然地盯着他的眼睛,冷笑给谢弃解释道:“无非是他们这些人仗着有钱有势,折辱旁人的手段罢了,比如贴身的小厮、书童什么的。”
说书先生说的奇闻异事里,也不乏出现过相关桥段,只是故事主人公的结局都十分凄惨,曾经差点被卖到青楼的宋庭遇正因为知道这些,才庆幸过自己从小就长得黑。
见刘宝赐被他凌厉的目光给逼得低下了头,宋庭遇这才脸色一变,笑嘻嘻地望向谢弃:“道长,你是出家人,没必要了解这些腌臜事,免得脏了耳朵。”
谢弃点了点头,懒得再纠结别人眼中他和宋庭遇是什么关系,他自己清楚是真心把宋庭遇当朋友就是了:“出了门,你随我御剑,刘少爷你,魂体轻盈,在前面带路,即可。”
原来说话间已然到了影壁旁,再往前是贴了门神的朱红大门、门外是镇宅石兽,刘宝赐在它们身上吃了不少苦头,因此止步不敢前,一直摇着头后退道:“我……我害怕,我不去了,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