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是好感动天地的同乡情谊。
沈识焕打量道,“纪良把这案子交给你,想来是要给马氏一个教训。马氏既愿意吃下闷亏,凑齐了银子,想必你在其中也多有斡旋,为何不接案?”
“你担心崔振还有后招,这案子落到旁人手里?结果不出所料,今日甜水巷就出了这好大一场热闹。”
陆迟瑀没想到沈识焕一会功夫就猜得七七八八,只能寡言少语地点头。沈识焕一笑,“可你看起来,忧虑很深。”
陆迟瑀既然是自己找上门来,自然就不会隐瞒。
“三年前,京郊民巷有位糕点铺老板的遗孀周氏,也在丈夫去世后被告私吞小妾聘礼,周氏不认,在狱中被活活打死。”
陆迟瑀道,“那一回,是纪大人亲自审的案。”
沈识焕定定地看着陆迟瑀。良久,他无奈道,“陆千户,你在暗示我锦衣卫同知借刑狱故意杀人。
陆迟瑀坦荡承认,“是。”
沈识焕被噎了一下,“……你为何找我?”
“沈大人素有令名——”陆迟瑀原本想夸赞一番,但对着沈识焕不免又觉得自己肚子里墨水不够,只好再次坦荡:“纪大人背后,是二皇子殿下。”
纪良本人纵然攀不上皇子,但是二皇子宫中的大太监吴归公公认了纪良做义子。自古以来,宦官都是弄权舞弊的一把好手,他们离皇亲们更近,更会投其所好,自然也更便宜给自己人行方便。
陆迟瑀继续道:“沈大人去年查河工贪腐一案时,查抄了工部侍郎方如海家,方大人自杀府中。”
方家是二皇子的岳家。方如海是二皇子的准岳父。
“……沈大人深明大义,陆某十分敬佩。”
“……”
沈识焕哭笑不得。
这位陆千户找上他,原来是因为他已经得罪了二皇子。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不怕再得罪一次。
一年前的河工贪腐案,那是出了人命的官司。他才查到一些眉目,方如海就畏罪自杀。分明方如海自己做下的孽,怎么经这位陆千户一说,听起来像是被他逼死了侍郎大人?
再者说,方侍郎死后,朝廷也并未对方家赶尽杀绝。
方如海自尽前留下一封血书,言辞恳切地请求圣上绕过他的妻女。陛下纵然恼怒,却也不得不顾及方家女与二皇子的婚约。
方如海该死,方家却不能倒。
虽然查抄了方家,却并未降罪。那位方小姐的叔父,如今还在京中当差,婚约也并未取消。
沈识焕有些恍惚——
这事二皇子难不成全记在他的头上了?准岳父犯了案,二皇子不去怪犯案之人,要怪他这个查案的?
凭什么啊!
……
“沈大人?”陆迟瑀见他忽然没反应,放低声音叫他。
沈识焕回神,再看这位锦衣卫千户一副为民请命的样子,怎么都觉得这人恨不得浑身长满了心眼。
也不知到底真有些智慧,还是笨但是爱思考。
沈识焕听陆迟瑀这番话,觉得这人像是想做些好事,但是怕碰到硬茬子,所以要拉一个更硬的。硬碰硬,好简单直接的思路。
沈识焕啼笑皆非,“陆千户,二皇子真没那么闲。他不至于为一个太监的什么义子来管小妾改嫁的事,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陆迟瑀坐得端正,“沈大人请说。”
沈识焕道:“这案子的关键或许并不在纪良,而在小妾青雉。你若能找出国子监贡生崔振为何求娶她的缘由,这案子便可彻底了结。”
“崔振并无不妥。”陆迟瑀道,“家世清白,只是与纪大人有几分同乡情谊。”
沈识焕闹心,“我叫你去查青雉。”
“国子监贡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名,但崔振却能与锦衣卫同知大人交好,可见其交游广阔。这样一个人,不顾礼法,非要上赶着娶刚丧夫的小妾?”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这小妾能给他好人家的姑娘给不了的东西。读书人,想要的无非功名利禄。”
“陆大人,可听懂了?”沈识焕慢声问。
陆迟瑀醍醐灌顶,满脸信服道:“多谢沈大人指点!”
“指点谈不上。”沈识焕笑笑,“只盼你将来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事,不要把本官供出来就好。回见了,陆千户。”
陆迟瑀一路护送,又心满意足地抱着卷宗回锦衣卫衙门。他只觉豁然开朗,决定亲自带人去查青雉的底细。这是锦衣卫的老本行,很快便有了线索。
沈识焕所说一点不错——这一案的关键,竟然真的在那位看着柔弱可欺的妾室身上。
沈识焕寥寥几句话,比得上锦衣卫半个月的查探。
文状元断案,都这么厉害吗?
……
陆迟瑀后知后觉,
所以沈识焕最后那句话其实并非谦虚,是在嫌他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