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后的周日晚上,诊所的玻璃窗上仍挂着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陈壹将听诊器从孩子胸前移开,金属听头微微发凉,胶管上那道几近磨平的「N.C」刻痕硌着他的指腹。他习惯性地摩挲着那处凹陷,触感粗糙,像是被时间反复冲刷却仍未消逝的印记。
陈壹走神地想起大四那年寒假,尼可从伦敦回国,特意绕路来医学院找他。那天刚下过雨,解剖室的玻璃窗蒙着一层薄雾,尼可站在窗外,手里拿着听诊器,隔着玻璃在窗上压出一个圆形的水痕。
尼可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带着笑意:
「隔着玻璃听诊,陈医生能诊断出什么?」
陈壹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伸手在窗上画了个潦草的心电图,尼可的眉眼在雾气后模糊又清晰。
“谢谢医生,真是麻烦您了。”
孩子的母亲连连道谢,拉回了陈壹的思绪。他点点头,拇指仍无意识地抚过听诊器边缘的刻痕。
那是尼可用手术刀歪歪扭扭刻下的,刀尖划过的痕迹至今仍在。现在想来,尼可似乎总爱在各种物件上留下标记,像是某种固执的占有欲,又像是动物用气味划分领地的方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诊所陷入短暂的寂静。老式挂钟的钟摆左右摆动,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像是无声的倒计时。
陈壹抬头,目光落在药柜上方,挂着父亲用过的旧听诊器,铜制的听头早已氧化发暗,胶管上还留着父亲常年握持留下的指痕,深深浅浅,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刻印。
曾经,他觉得父亲对社区诊所的执着不过是一厢情愿。当他坐在同样的诊室里,面对着相似的病患,他才渐渐明白那句话的分量:
「社区诊所让病人更安心。」
陈壹愈发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看诊时的习惯与父亲如出一辙。微微前倾的身体,是对患者的专注与关怀;开药时笔尖在处方笺上的短暂停顿,是深思熟虑后的慎重;安慰家属的那句“小毛病,按时吃药就好”,更是父辈传承下来的宽慰之语。
陈壹终于明白,行医并非只是技艺的传递,更是某种精神的延续,像是一副听诊器,从父亲的手里传到他手中,胶管上的指痕叠加着指痕,刻痕覆盖着刻痕。
台风带来的湿气悄然化作夜雾,缓缓漫进街道,给城市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诊所里,那台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经典的粤语歌曲,沙哑的男声唱着陈旧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