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朱祁钰正扶着成敬的手,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的面色苍白如雪,眼神混沌中却带着一丝执拗的清明。他颤声道:
“成敬……扶我去奉天殿,朕要……要去……”
话未说尽,一记震耳欲聋的钟声再次轰然炸响,震得窗棂颤动,金钩玉柱皆发出幽微的响动,仿佛整个宫阙都在为之动容。
他一怔,眉头轻蹙,微微转头,眼中透出茫然与一丝不祥:
“这钟声……是朕吩咐于卿所敲……的吗?”
成敬神色惶惑,正要回答,却见宫门外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额上冷汗如雨,语调慌乱,几近哽咽: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太上皇,太上皇已敕令开启东华门,今晨重登大典,如今……奉天殿上,已由太上皇再登御座,群臣叩拜贺位……”
话音如惊雷滚落,将朱祁钰的气力连根抽空。他浑身一震,脊背如被铁锤重击般弯下,手指死死掐住锦被,却连一丝力道都无。
“你……你说什么?”他语调发虚,仿佛想再确认一次,却已听不清那太监惶急的哭喊声。
“还有……还有,于谦大人、王文大学士等重臣,皆被太上皇下旨锁入诏狱……宫门早晨即被封闭,内外传令不通……奉天殿上……已鸣钟三通……”
朱祁钰怔怔望着窗外,那钟声还在天地间回荡,如万箭穿心,凛凛不止。他终于像耗尽了最后一丝魂魄一般,软瘫回龙榻,口中无声地喃喃着:
“原来……原来小薇所预感的,真的来了……”
泪,从他眼角悄然滑落,汇入鬓边枕褥。他闭上眼,声音虚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哥哥做皇帝……好、好、好啊……”
————
这三个“好”字,道尽一个弟弟、一位帝王的屈辱、无奈与破碎心魂。不是褒,是叹;不是祝福,是诀别。
风透窗棂,雪落檐前,一位帝王的最后尊严,在那滚滚钟鸣中,彻底被葬入尘埃。
一日之间,紫禁城竟现双帝并尊,天命与人谋交错之间,风云骤起,危局顿生。
奉天殿上,朱祁镇披翟袍、戴冕旒,端坐龙椅之上,初复皇位的威势尚未散尽。孙太后立于御阶侧畔,望着百官叩拜,眉目间尽是欣慰与冷漠交织的得意。
她却忽然转眸,对朱祁镇低声提醒:“镇儿,如今夺位大局既定,可别忘了那乾清宫中还有一位将死之人,而宁安宫……吴氏母子,仍是隐患。”
朱祁镇闻言神色一凛,猛地一拍龙案,恍然大悟,冷哼一声道:“母后提醒得是,朕险些遗忘了宫中还有两只鸠占鹊巢的冥鸦。”
他目光一沉,寒意顿生,旋即一挥手,怒声下令:“传旨!即刻将吴氏押至乾清宫,让她亲眼看清,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如何被这座皇宫吞噬的!朕,亲自前往乾清宫,探望那位朱氏不肖之子!”
孙太后眼中闪过狠戾的光,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笑:“这些年的隐忍,如今,终于要一笔勾销。他们母子的报应,总算来了!”
此时,乾清宫内夜色深沉,寒风从窗棂间潜入,吹得烛火昏黄不定。朱祁钰已然无力言语,只剩一丝游丝般的气息在胸腔间轻颤。他斜倚在金缕龙榻之上,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枚铜锁与比目玉珏,指节苍白,仿佛要将它们镌刻入魂魄之中。
他未言一句,仿佛早已知晓命数将尽,只闭着眼,等待着命运的收场。
殿外忽传来急促而焦灼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成敬的怒斥:“住手!乾清宫乃天子寝殿,陛下龙体欠安,正在静养,你们擅闯乃是大不敬之罪!”
他一身青衣已被雪水濡湿,却毫无惧色,挡在宫门之前,目光凌然。
朱祁镇踏雪而至,面色阴沉如铁,身披寒光铠甲,目中燃烧着暴君般的恨意。他打量了一眼这个忠心耿耿的内侍,语气淡漠却含杀机:
“好一个成敬,忠义之人,可惜……忠错了主。”
话音未落,寒芒乍现,朱祁镇骤然拔剑,一道血光乍现,剑锋直贯成敬之心。成敬身形一震,踉跄后退,最终扑倒在宫门之前,鲜血溅满朱红色的宫阶,他眼睛仍瞪得极大,似是不甘、似是不舍,舍不下他二十多年苦心守护的天子。
“成敬......!”殿中朱祁钰猛地睁眼,却再无力挣扎,只有泪水沿着鬓角滚落。他费力想起身,却只是一阵干呕,唇畔又溢出殷红的血迹。
朱祁镇踢开宫门,长剑染血,一步步走入这座他曾栖居多年的帝王寝殿,语气森然:
“朱祁钰,朕今日前来,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乾清宫内,气息沉凝如死,雪光透过帘隙映在金漆丹顶上,照见两位朱家兄弟,一人立,一人卧,皆带着帝王的命格,却走向截然不同的归宿。
“好弟弟,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