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成敬踟蹰着走入殿内,神色如土,低低开口,“尚宫局来报,唐尚宫……她自尽了。”
朱祁钰闻言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瞬难以置信的震颤:“什么?你说什么?!”
成敬垂首跪地,声音颤抖:“尚宫局晨起点卯时,未见唐尚宫踪影,入内寻查时,发现她倒在榻前,面色青灰,唇畔犹残丹绛之色……她……她服了毒酒。”
殿中霎时寂静无声,连滴水声都仿佛凝结。
“她为何要……”朱祁钰双唇发颤,声音低哑,“她为何要如此?”
“回陛下,”成敬强忍哽咽,“唐尚宫自皇后薨逝之后,便郁郁寡欢,终日不言不笑,皆道她素日与皇后情同姊妹……恐是思念太深,煎熬至极,才……”
朱祁钰顿住了,他低头,望着掌心那枚早已温热的小锁头,缓缓吐出一句话,声音像是被刀刻般沉痛:“连她最亲的姐妹,朕都护不住……朕真是无能。”
成敬犹豫片刻,恭敬地呈上一封淡墨斑驳的信函:“陛下,这是唐尚宫临终前留下的手书。她在信中写道,愿得常伴皇后娘娘左右,护她周全一世,若不能于阳世,再守她魂前。”
朱祁钰接过信,抚过封面指尖微颤,缓缓念出:“常伴左右……”
他静默良久,像是思索,又像是在下某个无法回头的决断。
片刻后,他抬眸,目光坚定,仿若穿透千山万水的风霜:“成敬——”
“臣在。”
“传朕旨意,追封唐云燕为皇贵妃,按皇后礼制择地厚葬,陪葬肃孝皇后杭氏之侧。”
“是……”成敬声音发涩,“陛下仁德,娘娘若在天有灵,也会感念于心。”
“若无这道诏命,她哪怕愿以命赴黄泉,也无资格陪她入皇陵。”朱祁钰声音低沉,却如碑石般沉稳,“小薇生前牵挂她,我总不能让她……连魂魄都不安心。”
成敬跪下叩首,转身而去。
大殿之内,万籁俱寂。
朱祁钰缓缓抬起手,望着掌中那枚釉色已黯的小锁头,指腹一点一点摩挲。他低低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了谁:“小薇……你看,连她,都能为你而死。”
他闭上眼,眉心微颤,语气愈发沉痛:“可我呢?我不能……我有这天子的身份,有这龙椅、这江山束缚着我,连赴你而去,都成了奢望。”
“你怪我吗?怪我还在苟活于这人世吗?可你知道,我也早就想陪你去了。”
他微笑着,唇边却是咸涩的血腥味,“只是……你让我活着,那我便活着。只是……再等一等,或许……真的快了。”
他低头,将那枚锁贴在唇边,久久未语。
夜深如墨,北风猎猎。乾清宫外初冬的寒意透骨,窗纸在风中瑟瑟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宫中的孤影低声哀鸣。
朱祁钰仍未就寝,披着大氅,伏在案前批阅折子,指间骨节嶙峋,血色褪尽,宛若枯枝。他知自己的时日不多,却依旧强撑着一口残息,只为将最后一缕心力,倾注于这江山社稷之上。
“三更了,陛下要不要稍事歇息?”宫灯昏黄之中,一个清丽女子的声音轻声唤道。
“斟茶。”朱祁钰声音沙哑,头也未抬。
“是。”那女子应声上前。
朱祁钰手中朱笔一顿,眉头微皱,这并不是成敬的声音。
“成敬呢?”他抬眼,语气疲惫,“怎么换你来了?”
那女子柔声答道:“回陛下,奴婢是成敬公公新安排的人,名叫李惜儿。原是教坊司的歌伎,近日入宫,恰得公公看重,派来侍奉陛下。”
朱祁钰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可当目光落到那女子脸上时,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僵住了。
那张脸,那眉眼轮廓、鼻尖的弧度,竟与他魂牵梦萦的杭令薇有七分相似!
只是,那眼中不见聪慧灵动,不见从容不迫,也无那熟悉的温柔与孤傲,只是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仿若月下残影,虚幻得让人心痛。
“小薇……!”他喃喃低语,眼前一阵恍惚,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他踉跄起身,猛然朝李惜儿奔去,一把将她紧紧搂住。
“陛下……!”李惜儿惊慌失措,身体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朱祁钰的鼻尖紧贴她的鬓发,熟悉的香气早已不在,可他还是像溺水之人捉住了一根浮木那样,不肯松手。
可这一刻,他终于清醒了,她不是她。
他用力闭眼,再睁开时,眼眶早已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他缓缓松开手,踉跄退后一步,声音颤抖低哑:
“对不起……朕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