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燕拱手肃声道:“臣女愿竭尽所学,只求陛下信任。”
“好!”朱祁钰用力点头,眼神清明而果决,“但凡能救她,朕愿倾尽所有。你且去做,朕与列祖列宗共祈。”
“陛下,钦天监司正求见,有要事紧急奏报。”成敬疾步进殿,低声禀道。
朱祁钰眉头微蹙,眼中尚有未散尽的忧色,“钦天监?此刻来奏何事?”
他略一沉吟,终究还是点头吩咐:“命人好生照看贵妃,务必不可疏忽半分。朕,回乾清宫一趟。”
踏入乾清宫,他本以为不过钦天监司正一人前来,不料殿中竟已聚了一众文武大臣,衣袍整肃,神色庄重,连一向少出面的礼部尚书、翰林院掌院,乃至……汪瑛。皇后之父,也赫然在列。
朱祁钰心头一紧,眸光瞬时冷凝。他缓步登上御阶,袍袖掠过金雕龙椅的扶手,缓缓坐下,声音低沉:
“众卿聚于此殿,是何天大要事?”
话音甫落,他抬手轻揉额心,眼神中隐隐透出疲惫。他才从永宁宫赶回,心神仍悬在那病榻之上,见此阵仗,更添烦闷。
钦天监司正李拱肃容上前,长揖一礼,朗声奏道:“启禀陛下,臣昨夜仰观星象,于紫微垣中察见异动。东方紫薇星旁忽现一颗晦光彗星,尾焰长而混浊,形如横斜剑锋,正有冲月之势。”
“彗星冲月?”朱祁钰眉头骤皱。
李拱继续陈词,声音掷地有声:“紫薇星者,乃一国根本之星,主东宫太子之命数。如今旁有彗星掩映,星光被夺,此象凶而不吉——恐有横祸加身,非但于太子不利,于大明社稷,亦有动荡之兆。臣等惶惶,特来奏请陛下,审慎应对此劫。”
此言一出,殿中一时沉寂,惟余风过金銮帐,簌簌作响。
朱祁钰眼神在众臣之间游移片刻,最终落在汪瑛身上。那人面色恭谨,然眼底却藏不住一抹微不可察的自得。
他终于明白了,这哪是什么星象变异,不过是一次巧妙包裹在“天命”之上的试探与施压,意在太子之位。
他笑了,冷笑不言。他明明刚从那濒死病榻前走来,仍带着一身艾草药香与悲怆,而这些人却在此等他。为了一个“兆象”,为了一个未成形的继嗣,便急不可耐地翻涌暗流。
他目光如刀,扫过朝臣,声音如夜雷压顶:
“卿等皆观天象,可曾问问人心?太子是本朝之储,朕之亲侄,岂容轻议其命数?”
“陛下明鉴。”钦天监司正再度叩首,语调凝重如钟:“今后宫杭贵妃身怀龙裔,虽未验男女,但天象昭示,此子若生,恐损大明气运。”
话音未落,另一位星官高声接道:“微臣曾翻阅前朝密记,太上皇在位时,钦天监便断出预言:‘荧惑之乱,人心惟危;双魂归位,天下易主’。而今贵妃之命盘,与彼时所录之‘荧惑孛尾’正相契合,恐是应劫之人。”
“是极,是极!”又有一位年长大臣高声附和,跪地叩首:“臣等惶惶,望陛下慎之。贵妃乃妖异之兆,其腹中龙嗣更是凶星降世,恐引天变人乱。”
“如今中宫皇后之星沉晦无光,反而辅星耀眼,此乃宫闱失衡、阴阳倒错之象。大凶之兆已成形,陛下切勿坐视。”
话声如密鼓连击,殿中众臣纷纷跪倒,绛袍如浪,奏折齐举,满堂伏首。
大殿内冷风乍起,金炉中沉香缭绕,竟掩不住那满室冷肃。
朱祁钰坐于龙椅之上,衣袍微震,面色苍白如纸。他并未立刻作答,只是静静听着这群自诩忠谏的大臣口中吐出一字字锋利如刀的言语,直刺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妖妃、不祥之子、天下易主……”
这些字眼仿佛有形的毒蛇,缠绕他耳畔,啃噬他心魂。他想起杭令薇那日倚在他怀中,轻声告诉他要“忍”,为天下,为苍生,也为腹中孩子。她说得那样柔和,却仿佛已预见今日风暴。
他手指紧扣龙椅,指节发白,骨节微响。他想怒吼,想喝斥,想将这些污蔑斩草除根。可他是皇帝,他不能冲动。
他闭上眼,泪水悄然自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打湿龙袍。他的背脊笔直如剑,却在无声中颤抖。这风雨来的如此之快,之急,如此之狠,竟要以“星象妖言”之名,置她与孩儿于死地。
良久,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眸色如墨,深不可测。
他看着满殿跪伏的大臣,声音低沉,却如铁钩入骨:
“你们说天象凶兆,可有真凭实据?贵妃之腹中骨血,便是我大明之子,是朕的亲骨肉。你们胆敢妄言为妖、为祸,究竟是替天行道,还是想要杀了朕?”
此言一出,大殿如坠冰窖,无一人敢再开口。
他忽地起身,缓缓走下御阶,一步步踏在丹陛之上,眼中映出众臣低首的模样。他一字一句,森冷如霜:
“此事,朕自会定夺。若再有妖言惑众者,必以欺君之罪,严惩不贷。”
他转身回望,目光遥遥望向殿门之外,那是永宁宫的方向。
她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