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月眸光一偏,蜷在袖下的手指悄然动了动。
孟士杰的表情终于从惊惧变为绝望。在苏澈月纹丝不动的勒缠下,他渐渐松了挣扎的手脚,那双称得上斯文秀气的眼缓缓下阖。
濒死之间,孟夫人说:“公子手下留人!”
“他要害你女儿,你还要替他求情吗?”
孟夫人牵着女儿走上前,引着女儿,二人齐齐跪在苏澈月面前。
苏澈月眉心紧蹙,没有松手。
孟夫人说:“妾身并非为他求情,”她眼眶潮湿,语调坚稳,“相反,妾身不想让他死得这么快活。”
众人一愣。
“方才他和妾身讲的话,想必各位公子在门外也已经听到了。与孟士杰同床相伴近十年,妾身自以为很了解他,没曾想却都是镜花水月。”她凄凉笑笑,“妾身以为他最在意的是这个家,是妾身,是孩子。因此要抓汤圆亡魂之时,妾身虽难过,但见他为家宅安宁如此奔波憔悴,便也于心不忍,答应了。”
“可是刚才,他居然为了自己的名声、仕途,为了自己的安危,竟然能够狠下心杀自己的女儿……妾身无法接受,我不能接受!”
孟士杰又忽然开始踢踏跺脚,孟夫人冷眼相看:“你想说什么?”
苏澈月松开袖子。
“贱妇!”他一得了呼吸就迫不及待破口大骂,“竟敢如此指摘你的夫君!我要升官,我要周全,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们是什么样的出身,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进城,我好不容易靠着十几年寒窗苦读求来片点功名官禄,怎能功亏一篑!!”
“没有钱,没有权,你就算再生十个孩子,我们也养不起!!我们书院的先生,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我一心一意待你如初,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孟夫人冷静听他骂完,转头对柔柔说:“柔柔,看清楚没有,听清楚没有?这是你父亲。”
柔柔害怕地扑进娘亲怀里,小心翼翼露出半只眼看向孟士杰,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个反应就对了。”孟夫人抚摸着她的后额,“从此刻开始,他不再是任何人,你也没有父亲。”
柔柔小声啜泣,不想让人听见。孟夫人说:“你想哭便哭吧,过了今天,就不要再哭了。”
孟士杰双目浊红,失语片刻,才道:“你这个贱……”
苏澈月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孟夫人愣了愣,答道:“妾……我叫洛文月。”
“洛姑娘请继续。”
“既然你这么在乎这些,那就偏不让上天成全你。”洛文月看着孟士杰眼睛,“请二公子将他交由官府,我会击鼓上告,他意图杀女未遂,还请各位公子从旁作证。”
“疯婆娘!”孟士杰怒吼。
苏澈月勾起嘴角,“倒不失为个好主意。仙宗不断人间事,按你们的刑律,罪罚不轻吧?”
洛文月跟着孟士杰,也熟读不少诗书条律:“罪同杀人未遂,没其家财之半以劳军,发戍远方,永世不得为官。”
孟士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马上又颓靡下来,连骂都骂不出口了。
苏澈月白袖往孟士杰四肢一缠,划拉撕下一片,将人捆得严严实实,扔在地上。
“但凭你处置。”
升堂那天,府衙门外水泄不通,民愤滔天。堂上令签落下,尘埃已定。苏清阳推着苏澈月出来,却不见另一道人影。
“吕殊尧又去哪了?”苏清阳左顾右盼,“他成天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真的能照料好你吗?”
苏澈月垂目思索片刻,道:“兄长别管了,先回客栈罢。”
卖红豆包的铺子今天早早收了摊,因为有个长相冶丽的紫衣青年一下来把所有的红豆包都买走了。关门的时候老板还很纳闷,这么爱吃,一下能吃这么多,应该心情很好才对呀,他怎么离去的样子这么落寞?
客栈后院种的是果树,掌柜的时常就地取材,春秋摘些桃、梨、杏的花果,酿酒或制成糕点供食客享用。吕殊尧挑的是棵梨树,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地席地坐在树下,旁边是他抱来的狸奴的尸身,用洗得极为干净的白布裹着,静静躺在那里,远远看去像睡着了一样。
“我刚来没多久,对这个世界不熟。”他自说自话,“不知道有什么好地方,想着田今巷你也不会想回去,于是只好选了这里。”
“梨花好,二公子最喜欢梨花,我也喜欢,尤其是秋天结出的青梨,特别清香,味道就像……嗯……”
像什么,他辗转一瞬,咽了回去。
“还有红豆包,之前说买给你吃的,现在也兑现给你。”
他抬眼看向客房后窗。
“我知道,你不是眷眷,这个世界上没有眷眷,所有的世界里都没有。不过没关系,你我相识一场,算是缘分。这里算是我和你初见的地方,希望你来世得偿所愿,无忧无难。”
他呱啦说完一通,挽起袖子开干。拿着不知从哪借来的泥铲,吭哧吭哧开始挖。
挖了一会,身后突然有木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回头一看,苏澈月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吕殊尧,你有常识吗?私挖他人后宅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