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家的猪圈位于后院,是一间低矮的石砌棚屋,屋顶铺着发黑的茅草,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猪粪的酸臭。木栅栏已经磨得发亮,上面沾满了猪蹭上去的泥巴和干涸的饲料渣。
拿侬早上起来照例生火之后,就提着一只破旧的木桶,里面装着昨晚厨房剩下的残羹冷炙——发硬的面包皮、烂菜叶、土豆皮,还有葛朗台以及两位客人吃剩的肉骨头,拿侬又往里面倒了两袋麦麸皮,用力搅了搅,让这些“美味”混合在一起,然后“哗啦”一声倒进猪槽。
猪群立刻哼哼唧唧地挤过来,用鼻子拱着食物,溅起浑浊的泥水。其中最大的一头黑色巴斯克猪霸道地占据最有利的位置,把其他小猪挤到一边,拿侬不得不地用木勺大力敲它的脑袋,把它轰到一边让别的也吃点。
“这头猪太大了,不能和其他小猪一同饲养,”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否则它不仅会倚强凌弱,甚至还会咬死其他小猪呢。”
拿侬没好气道:“没想到尊贵的亨利大人还有喂猪的经验,真没看出来啊。”
因为昨晚上客人的衣服都被大雪淋湿,拿侬特意按照葛朗台太太的吩咐,给他们送去了新衣服,就见亨利穿的正是这件洗得有发白印记的的蓝色棉布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结实而线条优美的小臂,此刻他抱臂站在几米远的地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拿侬的动作。
“你要相信我在饲养家禽家畜这方面,虽然不是权威,但绝对有一些发言权,”就听他啧了一声,“因为在远洋船只上我们会饲养猪羊等活畜,目的是为船员提供新鲜肉类补给。”
拿侬有了点兴趣:“在船上怎么养呢?”
亨利就道:“猪和羊不一样,通常猪被关在甲板下方的简易围栏或木箱中,为了防止它们乱跑,有时会用绳索拴住后腿,而羊可以放在甲板通风处,因为羊比猪更耐颠簸,但需要定期修剪羊毛,否则他们会热死。”
拿侬道:“海上和陆地的环境不一样,这些猪羊会听话吗?”
“当然不!这些家伙对海洋恐惧地很呢!”亨利提一口否认:“稍微遇到风暴天气,他们就会惊恐万状地嘶吼起来,一个比一个疯!你见过六个海员摁不住一头猪的情景吗?那些受了惊的猪简直像某种得到了召唤的海妖!”
拿侬被逗乐了:“那怎么解决呢?”
“遇到这种情况大概是解决不了的,因为猪已经疯了,”亨利道:“我们只好提前宰杀它了,当然出于对大海的敬畏和景仰,我们会把猪肉中最鲜美的部分扔下船,用于祭祀塞壬或其它会对我们航线造成阻碍或者威胁的东西。”
拿侬听得有些入神:“真神奇!那你们饲养猪羊用什么饲料呢?也是隔夜的泔水吗?”
“我们会因地制宜,”就听亨利道:“刚开始航行的时候,主要喂食船上储存的燕麦、豆类、麸皮等,或厨房剩余的蔬菜皮、发霉面包……等我们海上应急的时候,会采集野草、棕榈叶或者打捞海藻之类的,这种东西牲畜通常不爱吃。”
就听他道:“它们吃的最好的时候应该是我们停港采购的时候,比如我们在加尔各答或孟买会购买廉价稻米糠、椰子粕、甘蔗渣,在苏腊巴亚港能买到干椰枣和骆驼草,在暹罗我们还可以买到木薯,这种东西人吃了会中毒,需要加工去毒,但猪和羊不需要,它们吃的很欢。”
提到这些熟悉的港口,拿侬若有所思道:“原来你还走过印度洋航线,我还以为你一直走的是大西洋新英国航线,如果你去过印度的话……”
拿侬神色一正:“那你是不是能搞到很多的香料?”
“当然,香料可是不论法兰西,还是欧洲各国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东西,”亨利道:“印度是香料大国,以前我们去印度往往会采买很多的香料。”
拿侬:“以前?”
“以前英法没有开战的时候,”亨利道:“英属东印度公司香料、纺织品、茶叶等商品会对我们敞开供应,但现在可不同了,两国势如水火,我们去那里不被驱逐就算好的了。”
拿侬却半信半疑:“可是你是走私商哎!走私商是甘冒风险也要追逐利润的人!‘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说的不就是你?”
亨利啧了一声:“百分之三百?!”
他伸出三根指头充满讽刺地在拿侬眼前晃动了一下:“这话是谁说的?”
“一个叫马卡尔的哲人,”拿侬咳了一声:“难道说的不对吗?”
“他说的很对,换做是你,如果你从勒阿弗尔港出发千辛万苦抵达印度,却要空手而归——”就听亨利道:“你是会选择掉头就走,还是在被介绍了一条走私渠道的时候,愿意赌一把呢?”
拿侬只好不说话了,然而亨利却上前两步,走到了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在我面前谁都可以指责我,但需要香料的人不可以,拿侬科尔努瓦女士,从昨天晚上我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料的味道,不仅出现在晚餐中,而且出现在了你的身上。”
拿侬猛然想起,这男人的鼻子非常好用,之前在巴黎的河滩广场上就算被吊起来也能闻得到两米远的拿侬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