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姓李,本是民间一草贩,历年向这御马司进贡草料,可自打年关开始,这里新来了位仓使,非说小老儿的草料以次充好,要罚银子,自上月开始竟陆陆续续累积欠了二百两银子。老汉这点小买卖,本就挣不了多少钱,往年那些个仓使虽说也变着法压价,可勉强能填个温饱,这回倒好,送了草料还要往里搭银子,二百两啊……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
沈绾皱眉:“他们既然嫌草料不好,不卖给他们不就成了?”
“唉……”李老头一脸悲戚,浑浊的眼珠隐含泪花,“起初老儿我也不再想做这门生意,可他们竟强买强卖,不仅上门抢走所有草料,还抓走了我的孙儿!他才十三岁啊……我儿子儿媳走得早,这些年只有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他们抢走草料不要紧,只要能把孙儿还给我……”
说着,他伸出干瘪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包,里面却已空空如也,“我好不容易凑了十两银子,只求他们能让我看孙儿一眼,可他们拿了银子就把我赶了出来……”
老人的话犹如一团火苗,在沈绾心底隐隐燃烧,她吸了口气,平复情绪道:“老人家,你先回去找地方躲一阵子,你孙儿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
“你?”老人疑惑看向沈绾,无力摇了摇头,“姑娘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那位三爷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听说拜了御马司提督太监为义父,你不必为了小老儿我去冒这个险。”
沈绾安抚地拍了拍老人手背:“老人家,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为免那些人再去找你麻烦,你先躲上三日,我先去探探情况,三日后给你消息。”
老人无奈,只好暂且应下。
沈绾送走老人,心下琢磨一番后进了御马司侧门,由于这个小插曲,她正巧错过了点卯时辰。
一宦官跷着二郎腿坐在院廊下,一双三角吊梢眼斜觑着,“我说沈姑娘,咱们这御马司可不是勾栏瓦肆,任你什么时辰来都可以,虽说你背后有那位大将军撑腰,可也不能坏了咱们这的规矩。”
说话人姓胡,是名监官,耶齐格即位后才从底下调上来。
虽说谢翊的身份让他们忌惮,可御马司毕竟是为皇室当差,他们自然会有几分底气。
“虽说你是大将军眼前的红人,可到了这儿,您还是把那身娇气收一收,免得碍了魏公公的眼!”
他声音尖细,刺得沈绾耳膜嗡嗡,可她面上还是无波无澜,“谨记公公教诲。”
胡监官口中的这位魏公公,沈绾略有耳闻,当年父皇在位时,他就已经是御马司提督,没想到到了新朝,他竟然仍稳坐高位,想必是个人物。
胡监官见沈绾一副逆来顺受,自己这一拳好似打在棉花上,甚觉无力,只好悻悻作罢。
沈绾来到草场,按例喂养马匹、刷洗马厩,这些日子以来,她渐渐掌握很多训练优质马匹的技巧,在马种选择、饲料调配都深有心得。
由于沈绾生得好,性子也好,一些新来的小马官都爱时不时过来搭话。
“今个草料怎么送来的这么多?”沈绾边喂马边与小官闲聊。
小官是专门负责领取草料的,随口答道:“典簿说快开春了,马儿吃得多,得好好养。”
“这位典簿是什么来头?我来这不久,还没福气见过。”
“嗐,有啥好见的,还不都是靠银子堆上去的。”小官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听说他有个表妹,时不时会给他送些银子,这才有机会攀上魏公公这根高枝……哎,你可别往外说……”
沈绾点头,装似无意提起今日遇见李老汉的事,小官神色一变,肃然提醒:“这里头水深着呢,你最好别往里掺和。”
沈绾铺完草料,与小官席地坐下歇脚,“我只是好奇,他们抓个十几岁孩子去能做什么?”
小官以为沈绾并非京都本地人,转了转眼珠子,颇为神秘道:“你来京都这么久,难道没听说过‘斗兽场’?”
沈绾一脸疑惑,摇摇头。
小官有几分显摆:“那地方可是京都达官显贵的销金窟,听说有人一晚上能赢下上万两黄金,也能瞬间倾家荡产。”
“什么地方这么厉害?”
小官来了兴致:“我也是曾听人说起,这地方极为隐蔽,里面就好似一家赌场,不过玩的不是寻常物件,而是人兽相斗。”
沈绾一凛:“怎么个斗法?”
“就是将人和未经驯化的野兽圈到同一个场地里,看他们彼此相搏,赌客们就在人和野兽两方下注,谁能拼杀到最后,押注的一方就算赢。”
“这不是太残忍了?”沈绾追问,“普通人赤手空拳,与野兽相搏的胜算能有多大?”
“这才哪到哪,他们那些人图的就是个刺激。”小官摇头咂舌,“往年那些斗奴选的都是些身强体壮的青年汉子,为了求生,时常有那么几场胜出,可时间久了,那些赌客觉得腻了,便要求寻些尚未长成的少年来增加刺激……”
小官还在喋喋不休,可沈绾已经听不进去,她感到心中有股东西在不断翻腾,愈演愈烈。
“轰隆——”一道炸雷从遥远天际翻滚而来,截断二人谈话。
顷刻间,滂沱大雨即至,哗啦啦冲刷着天幕。
“不好了——”一名饲马小官隔着雨帘边跑边喊:“刚才那声响雷,让几匹马受了惊,现下跑了两匹!”
身侧小官闻言大惊,哭丧脸道:“这可出大事了,得赶紧找,若是丢了马,那可是大罪!”
沈绾嚯地起身,从马厩扯来蓑衣,“这些马应该跑不远,你沿着草场去寻,我去西边仓库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