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化开,一落笔,就能听到墨汁结成冰凌的声音,裹着冰碴的笔锋在纸上画出枯笔,那样最能显出梅枝的苍劲。你说是吧,妹妹。”
陈希青盯着陈珍卿仰起脸,看她作揖的手指已经泛白,纠缠在一起。
“妹妹……妹妹未曾试过……不知……”
“那试试吧,不要独专墨梅,画些山雀也是好的。"
“……好,好。”
陈珍卿背脊发凉,哽着喉咙,说不出话了。
陈希青甚少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
萧翊将她们的对话想了又想,深眸里露出寒光,扬手叫宫人将画抬到殿外梅园里。
魏皇后着人来问这是何故。
萧翊道:“陈小姐说她忘了画一只山雀,想去梅园里观鸟作画,陈小姐,请吧。”
“王爷……”
陈珍卿泫然泪下,娇柔可怜地看着萧翊。
萧翊向宫人使了个眼色,道:“陈小姐快去罢,园里的雀鸟都要飞走了。”
陈珍卿面如死灰。
宫人们飞快端上笔墨,暗暗用力,拉扯着她出殿。
临安听不懂这刁难人的意思,只觉好玩,披着锦袄,揣着手炉,蹦跳着去园里给五哥哥当监工。
陈希青漠然看了萧翊一眼,给他的空酒杯里斟上酒。
萧翊突然问:“你喜欢山雀?”
陈希青回说:“救过一只,没救活,死了。”
萧翊将杯里的酒饮尽,继续与那些贵女们行花令。
宴席尾声,魏后将陈希青唤到凤座旁说话,赞她巾帼不让须眉,愿意冒险远嫁北狄。
想到陈希青的外祖岳宗敏,魏后叹了一声,将手腕上的一副白玉镯取下来,为陈希青戴上。
“岳太师两代帝师,肱骨之臣。陛下还是太子时,得他开蒙,饱读诗书,习治国之道,”魏皇后说,“先帝去得早,陛下年幼登基,多亏岳太师在朝中谋划制衡,为陛下除去反臣齐沅,扫清积弊,才有现在的平稳朝局。”
熙昌皇帝刚登基时才八岁。
宗亲里亲王虎视,朝堂上君弱臣强。
镇国将军齐沅手握军权,已有篡位谋反之心。
熙昌皇帝虽贵为九五至尊,但每日都如履薄冰。
他一道圣旨颁下来,朝臣亲王争辩好一番,你推我拉,都等着齐沅表态。
齐沅若不言,那圣旨就如废纸一般。
那时,站在熙昌皇帝身后的只有太师岳宗敏。
他施计,离间齐沅与手下一名心腹,反杀齐沅,为熙昌皇帝扫除亲政的最大障碍。
待到熙昌皇帝亲政后。
岳宗敏又引寒门子弟入朝,将宗亲氏族把持朝政的局面打破,推行两税法,精简徭役税赋,赢得民心,巩固皇权。
军政上的改革,岳宗敏更为大胆。
齐沅被斩后,梁国一直无猛将可替。
岳宗敏谏言熙昌皇帝设置府兵制,除了守卫皇城的金羽卫,其他所有派系的军队重新编整,分给海正侯等五位将军。
此外,还额外设一支抵挡北狄的重甲骑兵,专门收拢齐沅旧部,驻守蓝霄关。
在凉州设立军户城,修筑前朝留下的边防城池。
战士们闲时修城,战时守城,兵民一心,这支重甲骑兵便是神武营。
可惜,神武营才颇具规模,却遭了北狄积蓄多年的一攻,蓝霄关失守。
如今,神武营虽退守雪玉关,却依然是梁国北境一方抵挡外族入侵的坚固柱石。
陈希青默默听着魏后忆往昔,心如止水。
岳宗敏就算有再多功绩,熙昌皇帝依然判了他叛国通敌,灭了岳氏满门。
这就是帝王心。
言毕,魏后眼中似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平日里无比威严的凤目,盈出一泓水光,流向陈希青。
“本宫记得岳太师的好,一直记得。你像他,尤其这敢为人先的风骨,格外像。但我不想你太像他,岳家只你一人了,你又是女子,该多保护自己,懂吗?”
陈希青胸中涌起热意。
她哽咽着,叩拜谢恩,跟着一众宫人出了关雎宫。
过了光华门就出了宫,陈希青的鸾舆等在光华门外。
她被宫人簇拥着,头顶撑着挡雪的伞盖,青砖宫道上的积雪,已没过紫玉绸的鞋面。
此时宴席未散,官道上并无他人。
陈希青脚步匆匆,一出光华门,宫人们自行退下。
轻燕迎上来,将怀中新烧的手炉换给陈希青。
“小姐,你看……”
陈希青向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一个着绯袍朝服、头戴乌帽的清秀男子站在雪中。
他对面还站着一位姿容华贵的女子。
那女子身穿粉金霓裳舞衣,外披狐裘大氅,戴着兜帽。
女子眼含热泪,手中捏着红粉丝帕,痴痴地望着男子,朱唇哆嗦着,道:“唯安,我同你说过的,是父亲要我来的,你醋了是吗?你醋我来了这宴席,醋我给翊王献舞,是也不是?”
宫人的脚步声靠近。
那唤作“唯安”的男子忙挪远一步,拱手行礼:“郡主,臣绝无此意。”
女子捻着丝帕,越缠越紧,“你不醋,那你为何冒雪在此等我。”
男子肩头已覆了不少雪,定是在雪中站了许久。
“臣在等一位故人,多年不见,今偶然遇到她的鸾舆,故在此等候,臣不知郡主也来赴宴。”
女子忙说:“你骗人……”
远处的陈希青把目光移开。
男女私会,怎么也不避着人?
她不想惹事,快速踏上鸾舆。
那男子察觉到动静,朝她看过来,面上浮显出掩饰不住的激动。
“子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