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我,惊蛰以后不要看,看了小说就写不成。”
“我想要的,是一个好的结局。”
我边哭,边点头,手抠开日记本的磁铁扣。
飘在地上两张相片:一张是五人登山看日出的合照,另一张是五官温润的男生,站在雪顶山茶树旁,笑对镜头比了个耶。
玫瑰捡起来,手轻抚过相片,她自己的眼泪,却先砸在了男生的脸上。
“他是我男朋友,但我好像……”
拿到玫瑰日记,原本的温开水逐渐变成各种风味的酒:柚子、桑葚、玛格丽特、榴花、青梅……
那些似有若无的阴霾也逐渐聚拢成形,我从中得出惊人猜测,却始终未敢向白玫瑰证实。
我信她日记里所写: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她或许早已穿越了阴霾,她来找我,是想求一个好的结局。
小满那天,玫瑰深夜捎来一盒喜糖,并往日记本里夹了两张车票。
“今天是小织姐结婚。”
我剥开玫瑰给的喜糖,含进嘴里,很甜,听玫瑰继续说:“霍老板捧石榴花来娶的她。”
“那你的喜扇送了吗?”
前段时间,我写小说,玫瑰就坐在椅子里缠她的喜扇,还问我是坠绿流苏好看?还是坠石榴果好看?
“送了。”
她这会儿笑吟吟地坐进藤椅里,手撑着藤椅边,边晃动小腿,边说:“小织姐很喜欢~”
“那你见到陈慰了吗?”
“嘎嘣”一声,大概是糖咬碎了,玫瑰低下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以更欢快的语气跟我说:“见到了,他很好!”
我起初不信,但结香木的结被她解开一个,我才信是真的。
六月。
玫瑰的结解完了,我给结香树换了口新缸,玫瑰说好像一颗皮蛋,她站在旁边,扯了扯结香木弯曲的枝条,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初稿写完,定小说名那天,玫瑰表现出的美丽的、少女式的羞怯,实在动人。
她问我:“陈慰的玫瑰,就定这个名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中旬,她带着初稿回来找我,开玩笑说:“你只会写漂亮话啊?”
我顿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明明渴慕成为小说家,却情感匮乏这件事。我想这也许是天性,也许是后天经验不足,书读得不够,思考浮于表面,性格又软弱……我想,我不配成为小说家,所以感情跟华而不实,我只能抓住一个。
回过神来时,我发觉自己对玫瑰竟说了好多。
“是的。”我很惭愧,“华而不实。”
“没关系,不实才好,不实——”她稍作停顿,继而笑笑说:“连痛苦读起来都会减半,就不会有那么难过。”
她居然肯宽容我……
但工资还是要结。
玫瑰抱着那份初稿,问:“我应该付你多少钱?”
“3000?”
玫瑰皱了下眉,我赶紧解释说:“我写了两个多月,我大学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得1500,3000真的不贵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3000够吗?”
我怕玫瑰反悔,所以点头如捣蒜:“够了!够了!”
“5000吧。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我想把小说印成书,干干净净就好,不要标作者,也不要标出版商,就用这张照片做封面。”
玫瑰给我看那张灰色调的照片:少年端着相机,被镜头遮住半张脸,与拍照片的人两相对望。
“作为回报,以后你公开发表也好,出版也好,它完全属于你了。”
“还有——”玫瑰翻开她的日记,食指卡在惊蛰那天,递给我,痛苦在她的眼中萦回又破碎,然后转为安宁,她说:“惊蛰后面也给你看,希望能帮到你。”
看完日记的那晚,我很没出息地擤了一纸篓的鼻涕,清晨还是难受,肿着眼皮,一想起书里或日记里的内容,就替白玫瑰揪心……
她走在逃离命运的路上,却再度与命运,劈面相逢。
更可悲的是,她去意已决,无人能撼动她的命运。
我能做的,就只剩从朋友的书坊里,按照白玫瑰的要求,为她定制了一本《陈慰的玫瑰》。
她来取书跟日记那天,我问:“这会是那朵玫瑰花最后的花期吗?”
她低着眼睛想了想,转而露出灿烂的笑容:“不会。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玫瑰花明年会再开。”
是了,这朵玫瑰的花期,不会再有明年了。
“能允许我写一篇序吗?这是我写的第一部小说。”
“可以啊。”
“那你下周再来一趟可以吗?我想送给你。”
“好。”
“那——”我进一步提出:“书也放在我这儿,等下周一起给你可以吗?”
“不行。”
她轻轻摇头的姿态像极了被风拂动的玫瑰,叫人看了舒服,但她的花瓣却有种说不出的冰冷的感觉,香气也淡薄得很了,她说:“我很喜欢这本小说,还想拿回去再读一遍,所以不能留给你,谢谢你哦。”
我几乎带点哽咽了,问:“那你下周真的再来?”
“会来,你写与不写,我都再来一次。”……
她是个聪明人,而我……我太笨了。
“那我们下周见。”
“好。”
我于是写下这篇序,衷心地希望这朵白玫瑰,明年能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