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既然已经办妥了,庄引鹤就没打算再继续留。他是专门挑了个温慈墨不在的时候来说这个事的,这会趁着人还没回来,他得赶紧溜。
原因嘛,也简单,他怕他家小孩记仇。
温慈墨和这个叫什么十六的,俩人在掖庭里患难与共了这么多年,反观自己,跟他相处了才不到一个月。自以为是的燕文公觉得,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那他今夜在这对着温慈墨的朋友,连诓带骗的同时还不忘了威逼利诱,让小孩看见了,难免要多想。
至于为什么自己不愿意让温慈墨跟自己生嫌隙,这背后的动机庄引鹤懒得花心思,便全都推到了“自己懒得哄小孩”这一条上。
燕文公不可能把身家性命押到一个完全不受控的棋子身上,因此这事还不能不做,那就只能背着点人了。
所以庄引鹤利索地把人拉拢完,在确认完十六不会到处乱说之后,轮椅一推就打算开溜。
如果没有在推门出去后迎头撞见那个似笑非笑的温慈墨,燕文公这个计划甚至称得上完美。
做贼心虚的燕文公没话找话,摸着鼻子试图掩盖自己的尴尬:“那什么,哑巴回来了?这么快?”
“是啊,他回府取东西,我们在街前碰见了,所以回来得早,这会估摸着药都快熬好了。”温慈墨看着庄引鹤脸上难得露出来的心虚,觉得很有意思,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到了林远端着的陶罐上,“先生特意把我支开,就是为了这事?”
林远见势不妙,把头一埋,全当听不见,端着手上的罪证就飞也似的跑了,那个脚不沾地的架势,也是难为一把年纪的林叔了。
“什么叫故意支开,话说的这么难听做什么。我看他出气多进气少的,怕他撑不住,这才端了药过来看看。”庄引鹤心虚,就不自觉的想用大嗓门遮掩一二,多年来胡搅蛮缠的本能,让他在这时候还不忘倒打一耙,“你自己的朋友,你自己都不知道操心,还好意思怪我呢?等会,你把我往哪推呢?我不去湖边喂蚊子,孤要回去睡觉!”
温慈墨懒得听他在这胡扯,信步推着轮椅,开门见山的表示:“我跟着先生这么久了,一直也没找到机会。今个天不错,咱俩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单独聊聊。先生,那个药怎么不喂我吃呢?燕文公府上上下下什么东西我都知道,先生不怕我反吗?”
庄引鹤现在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还炸了毛的狸花猫,看着吓人,但是又因为是家养的,从小到大就只学会了哈人,连亮爪子都不会。
而此时这只色厉内荏的大猫念着自己有错在先,又怕得罪了温慈墨,更是连骂人都不敢说重话:“小兔崽子,你这不都已经要反天了吗?推我回去,要不然我明天端碗毒药给你!”
燕文公之所以没让温慈墨喝这玩意,一方面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打算让温慈墨来趟这浑水。他对二十六始终怀着愧疚,那人直到死之前都只求了自己这一件事,所以最初庄引鹤真的只想看顾着温慈墨好好成人,根本没打算让这孩子步他哥哥的后尘。
另一方面,是庄引鹤压根不信这些。
这些蛊啊毒啊的,他始终觉得都是那群装神弄鬼的方士倒腾出来吓唬人的。这些玩意拿来对付寻常的小奴隶还行,可温慈墨浑身上下恨不能长出八百个心眼子,江充灌得药他都敢往外吐,庄引鹤就算是有心拿这些东西糊弄他,人家估计也不带信的。
况且,小孩眼里的真诚不似作伪,几次三番都激得他心头血热,一来二去的庄引鹤也就收了这个心了。
若真有一日……那也是燕文公识人不清,他认栽。
燕文公出去调戏别人家小奴隶的时候嘴里浑话一堆,但是以上种种酸的不行的自我剖白,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说不出来,这也太矫情了。
可偏偏温某人不依不饶。
温慈墨把轮椅推到了湖心的亭子里,然后从后面绕过来,跪到了庄引鹤的身前。他把下巴搁在庄引鹤的膝头,眼睛虽然蒙着看不见,但是不知道怎的,庄引鹤就觉得这孩子在撒娇:“求求先生了,告诉我吧,都是奴隶,先生怎么不逼我喝那个药呢?”
可后来,燕文公就觉得温慈墨在有意诱惑他:“我喝了,就这辈子都被拴在先生的身边了,先生想让我干什么都行。纵使我不愿意,先生使点手段,也能把我逼回来。先生怎么不让我喝呢?”
温慈墨越说越来劲,甚至对这种被自己臆想出来的未来,有了某种说不清楚的期待。
在嘴硬这件事上,庄引鹤颇有建树,所以他是不可能说实话的。
燕文公有心搪塞,又找不到理由,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那张被不少人夸过的皮相。
于是庄引鹤伸手,指尖挑着温慈墨的下巴,欺近过去,半是调笑半是促狭地说:“看你可人又乖觉,那药汤子瞅着又吓人得很,孤舍不得。”
温慈墨看着陡然逼近的那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庄引鹤带笑的眸子凑得那么近,薄唇里还抿着一抹笑意,本就带着点夷人血统的他有意出卖色相,便连那眉弓里都藏着深邃,温慈墨直接呆了。
他愣愣的盯着那片薄唇,少年人初现端倪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温慈墨觉得,他好像在期待些什么。
但是他不通人事,又不知道这份期待该落到何处去,便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渴得厉害。
庄引鹤一击得手,这下可算是没人再缠着他问药不药的事情了。可庄引鹤着实又欠得很,他瞧着小孩此刻失神的样子觉得有趣,遂玩心大起,逼地更近了:“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