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引鹤见完了客,收了一大堆叫不上名儿却又贵得要死的树枝子和草根子,他便知道这个病装不了几日了。他刚回内室,屁股还没坐热乎,林远就乐颠颠的跟进来了。
如今温慈墨算是府里的半个管家,所以很多事林远慢慢就交给他去处理了。看温慈墨打理得当,年纪大了的林管家便也乐得清闲,除了祁顺那边还是他在料理,剩下的基本都交出去了。
上了年纪的人一闲下来,精神头自然就好了,林远便总会多放些心思在府里那么多耳目喉舌上,所以今日温慈墨去找徐平的事,他自然也是清楚得很。
“也不知道今日是谁触了小公子的霉头,他火急火燎的从城郊回来,扭头直奔着徐平就去了,闹出来了好大的动静。”林远抱过来了一个积了灰的黑色小木箱,开了锁,从里面拿出来了不少碗口粗的瓦罐,那瓦罐上面是一层细密的铜丝网,铜网上还蒙了一层透气的纱布,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小公子礼数周全的道了歉,然后拿出了徐平丢的那个‘和田玉私章’,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硬是指鹿为马的让徐平承认这就是他丢的那枚。徐平气的把扇子都撅了,可又不敢不认,我瞅着徐大人就差用之乎者也那套指着小公子的鼻子骂了。”
温慈墨一朝知道真相,又气又急,可偏偏对着林远和庄引鹤又什么都说不得,他目前自然不敢去方相头上动土,索性找了个宰相府塞进来的人撒气去了。
“小孩心性,吃了亏总要讨回来。徐平按头让他承认偷了东西,这不报应就来了。”庄引鹤噙着笑,他倒是没想太多,只觉得生动。温慈墨此前受了太多苦,庄引鹤如今有意纵着他,连着二十六的那份,都想在温慈墨身上找补回来。这孩子少年老成,像一颗被压在砖石下长起来的幼苗,连根须都被压成了规行矩步的模样。庄引鹤有点好奇,自己把砖搬走了,那么这棵见过阳光的小苗,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子,“温慈墨有分寸,不必管他。倒是这小小的燕文公府确实是容不下他了,林叔你去安排下,这几天让他找顺子去吧。”
林远愣了下,问:“主子想好了?那将来若有个万一……”
庄引鹤想起来小孩乖巧戴在眼睛上的绸带,顿了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方相和皇上都还用得着我,这还没入穷巷呢,急什么。”
正说话间,温慈墨进来了,林远见状,摇了摇头便出去了。
温慈墨见屋里没别人了,便小心地跪到了温慈墨腿边,他有意直接贴上去,可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太过放肆,于是便只轻轻揪着庄引鹤的衣角,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燕文公的鲜活。
庄引鹤右手拿了个小钩子,挨个挑开罐子上的铜丝网,不知道在观察些什么。他感受到了小孩在撒娇,只以为是在徐平那受了委屈,便也没搭腔,只是伸出空着的左手揉了揉温慈墨乌黑的发顶。这个小小的举动无疑鼓励了温慈墨,他缓慢,小心,却又坚定地把头靠在了庄引鹤的膝上,轻声地问:“先生的腿,现在还会疼吗?”
温慈墨的小动作带到了轮椅,庄引鹤手中的钩子就不稳,那上面挂着的金属网自然就掉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惊动了什么东西,罐子里纷纷发出振翅的声音,八成是一些虫子,还有些趁势想往外钻,又撞在陶壁和网盖上,敲出一串噼里啪啦的声音。
庄引鹤慌着把盖子盖回去,温慈墨的声音也实在是太小,就没听清,于是偏头问:“嗯?什么?”
燕文公这几日不出门,便也懒得戴冠,及腰的黑发只是虚虚的在耳后系了一下。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几缕发丝从鬓角垂下来,扫到了温慈墨的面颊,这点勾人的发丝和含混的反问把温慈墨激得呼连喘气都慢了半拍,过速的心跳终究还是把少年人难得漏出马脚的真心给吓了回去。
于是温慈墨跪直身子,抬高了声音回道:“刑部法直宋大人备了礼,已经来了第三次了,先生要见见吗?”
庄引鹤一拍脑袋,他这几日混吃等死活的太过舒坦,正经事都差点忘了:“见,我这就去前厅。桌上的东西你不知道怎么收拾,放着吧,一会让林叔弄。”
温慈墨应了,又去里间给庄引鹤单独拿了一件薄披风出来。马上就是深秋了,京城又偏北,一到夜里就显出深秋的阴冷来了,庄引鹤现在的破烂身子受不住这些。
燕文公感受着小孩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微微抬头看着他。只是短短几日罢了,可庄引鹤怎么也觉得温慈墨又蹿高了不少,眉眼虽看不真切,可微微凸起的喉结已经有些男人的样子了。这样的人,会甘心一辈子被拘在这小小的国公府里吗?
“晚上是私宴,席间不用你伺候,左右没什么事,你让林叔带着你去找顺子吧。”
温慈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他把披风上的流苏整理好,低声应了。
燕文公府大得很,主子行走的地方,那些寻常的下人又进不来,所以阖府上下的耳目们自然也不知道,燕文公府内室的后院中,有一个隐蔽的暗门,进去后能看到一个长长的甬道。
打外面看,国公府的院墙都是完整的,任谁也想不到,这院墙下居然藏了个一人高的暗道。
这暗道格外长,等温慈墨从暗道中穿出去的时候,豁然开朗,已经站在另一处院落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