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死了,轩然大波。
一夜之间,东部贫民窟掀起了夜不外出的风潮,窑子宣布关闭一周——五芒星的生意受到阻滞,第二天在市中心高厦大屏滚动播放的新闻早报上,查尔斯·卡文迪许的脸色灰青。
是谁干的?尸体在哪?谋害贵族子嗣,伤害慈善产业,凶手不用绳之以法吗?
好奇这些问题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敢在记者发布会上开口。
卡文迪许将死讯草草了事,新贵族人人自危。审委会素来刚正不阿,也诚恳由衷发布了讣告,表达对这桩离奇案件的深重沉痛与严正指责,他们把压力转给警署分部,分部转给总署,总署哭天喊地,说来说去都是贵族的地盘,没谁必须为谁负责。
放眼三方,弗洛狄恩、布莱克、威尔逊,三大首席没有一个表态。布莱克内部分裂,尚且自顾不暇;威尔逊爱看乐子,火未烧身绝不动弹;弗洛狄恩是圣凯利托正统旧皇室后裔,代表整个共和国的光荣过去和独断专裁,政治新闻向来不露面。
形势如此,谁还会多嘴呢——一个新兴贵族,权力再大,扎下的根系也有限,何况多行不义必自毙,审委会把从火种基地搜来的诸多赤/裸证据朝那一拍,这口气卡文迪许再恨,也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说到底,那也只是他们慈善事业收养的一个养子,算不上什么嫡系。走狗死了还可以换,面子丢了还可以挣,算不上血海深仇的事,卡文迪许拉不下那张脸去闹。
新闻早报播报结束,主持机器人微笑着冲镜头挥手告别……赫洛揉揉眼睛醒来,银龙的一级权限已经关闭,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早,顺便有条不紊地提醒了一遍今天剩余的工作清单——等它把那一长串全部念完,她已经从休息室刷完牙出来,坐回了办公桌前。
在CivCore的地下一层,乌鸦的尸体已经悄然消失,此后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了。
“老大,您预约的与IFB代理人的线上会谈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请不要忘记。”夜莺从山一样高的材料后面探出脑袋,并在标点符号结束时准时弹了回去。
“老大,早饭。”玫瑰从另一堆材料后面伸出只手,一扔,天赐的蓝莓乳酪贝果就这样在她键盘旁边稳稳落地。
很好,一如往常。赫洛满意地开了工,睡饱了觉后感觉连工作都快乐了不少。
不过现在手头要解决的事当真多如牛毛,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自从昨夜这件事后,她、夜莺、玫瑰和西门,就正式被绑在同一条船上了。
“夜莺,玫瑰,现在有空吗?来复盘一下工作内容。”她输入密钥,关闭了总办的监控监听系统,戴上眼镜,新建了一个空白的共享文档,同步传输给副手,“你们做好准备跟着我干了吗?”
玫瑰咬着面包模糊不清地说:“老大,唔的命是你给嘟,不是巴别塔给嘟,你去哪里唔去哪……唔只要有的吃就行。”
赫洛笑了一下:“但这件事的后续可能还很长,因为杀Crow.C并不是我临时起意。”
夜莺站起身来,把办公室门锁上,丧尸般回答:“死了就死了,活在这样一个国家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您想做什么做就行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指令足够清晰。”
……他这优美中二的陈词让玫瑰羞耻地捂住了眼,赫洛先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立马收敛。这两位副手在“招安”前就不是什么好人,真要说的话,他俩的真实姓名在圣凯利托通缉排行榜上绝对仍有一席之地——不过那些东西她在招聘前都帮忙处理掉了而已,总之的确不能指望道德观念在这间办公室发挥什么作用。
“好吧,”赫洛轻盈点击,把一份资料在三重加密后传输了过去,“那么,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们。”
夜莺点开那份细致无伦的、经年累月积攒的情报,下拉到底,沉默两秒。
他道:“您想杀安德鲁·卡文迪许,这有一定难度。”
“唔,他们跟乌鸦那种货色可不一样。”玫瑰撑着下巴说道,“一只乌鸦死了还会有下一只,但安德鲁死了,整个政坛可就变天了。”
“说得对,”赫洛慢悠悠地道,“但他必须得死,我会一步一步来。”
夜莺道:“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
“不问这个问题的话你们还有退出的机会哦。”赫洛说。
三个人静了须臾,玫瑰和夜莺对视几秒,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丝古怪。
“老大,”玫瑰站起身来,特别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然后是头发,“你之前跟我们讲过的那个,传闻中来自远东的女爵,那个故事不会是……”
赫洛微笑:“是。”
“……”
在刚入职时,赫洛·萨柯达里的确跟他们讲过一个女爵的故事。但他们一度以为那是在警告他们小心行事、切忌功高盖主、时刻对巴别塔保持警惕。
毕竟那故事和一千零一夜没有什么两样,都荒诞而毫无历史根据。
那是一个从远东而来的少女——据说是吧?她在鹫都落地,逐步发展出盘根错节的人际网,并在智械危机爆发后果断成立了全国第一个人类自卫组织。机敏、聪慧、勇敢的女人,果决到有点疯狂的地步,在种种努力下,终于找到办法扼制流行疯病,带领革命军推翻了智械统治,建立崭新的圣凯利托共和国。
从头到尾,她只犯下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在革命后主动让了权。
那时人们已建立了象征大同的巴别塔,以其为三方之中的权力核心,又往下组建了七个行政部门,设立“代理人”职位以将新的畸变扼杀于摇篮。此时,所有的卢米奈特能源都被严格管控,智械的独立意志引擎尽数销毁,所有智械——所有——在理论上,都是绝对服从于人类的客观工具,因此除了畸变体,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威胁共和国的安危。
虽然一切欣欣向荣,可女人却对人类之间的权力斗争感到厌倦,因此便放弃了进入政坛的机会,而作为补偿,巴别塔的智械“塔”授她特封女爵的爵位,其地位权力与首席贵族等同。
但就在不久之后,一场有预谋的清洗就在一个深夜将女爵及其拥趸悄然抹杀,这个家族尚未辉煌起步,却已在冬夜的暴雪中无声落下了帷幕。
……不过,为什么呢?
即使有些贵族觊觎这个位置,又轻视放权无兵的外乡人……他们又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掌握女爵的状况,如此迅猛地击溃战绩辉煌的她呢?
而巴别塔才刚刚授予爵位,它作为服从人类意志的智械,也绝无可能泄露广受爱戴的革命军统领的秘密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