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谨一纸状词连带着这些年暗自搜集的证据,将段启天自接手仁济堂以来,不择手段打压小医馆的所作所为揭露无余。
这个做法实在冒险,一不小心就会将仁济堂推向不复之地。
段启天被带到明都府已有数日,段文谨自然而然地接管了仁济堂。
有人赞他深明大义,也有人贬他狼子野心。不论外界毁誉如何,段文谨手段雷霆,很快将仁济堂里里外外整顿一番,如今大权独揽。
只是经此一事,到底伤了仁济堂根本,生意不复先前火热。
往好处想,段文谨既然能将段启天拉下马来,自然不会走他的老路,往后的仁济堂总归是向阳而行。
日光温暖和煦,明州城一片平静祥和。在这平静之下,却有不少人张着心,等着看今年的第一场行刑,为太过寻常的日子添加一剂名为刺激惊险的调味。
林一也在等着那一刻,却没有其他人的猎奇心理,她的心情是沉重的。那不止是对刘员外的审判,也是对她的,或许,也是对段文谨的。
到了立秋那天,东市内外围了许多人,却迟迟不见犯人和监斩的人来。
后来,林一听说,就在刘员外问斩的前一日,这个喧嚣夏季的最后一天,段文谨曾去探望,两人在狱中对坐半宿。
二人谈论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刘员外曾对段文谨大喊数句‘是我看错了你’。
段文谨离开后,刘员外又独自枯坐半宿,最终在天亮前触壁而亡。
犯人在行刑前意外死亡,按理说,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人是要接受审问的。
但不知岳明彰是如何想的,竟然没有传唤段文谨,这件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这些,林一是从风正闲处听说的。凭着他和岳明彰的关系,应当真实可靠。
便是在同一日,对于段启天的审查出了结果,不查还不知道,他的违禁取利、把持行市已经波及到了明州城内外大半的医药馆,说是垄断也毫不为过。
只是他不曾在自家生意上蒙骗病人的银钱,只一味地打压崭露头角的医馆,如此便算不得谋取暴利,只‘把持行市’这一条,判他杖责五十、罚银千两。
岳明彰考虑到段启天年纪大了,怕身子骨经受不住,特意分两次行刑。
饶是如此,待他养好身子,仁济堂早已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仁济堂口碑大跌,又背上了千两银子的债务,可于这个百年字号而言,跌入谷底后,便是新生。
在刘员外身死的第三日,段文谨彻底掌管了仁济堂,成为了新任堂主。
继任那天,仁济堂特意为仇府小姐送来了请柬。
那封请柬被雪芽收下,林一只匆匆扫过一眼,就将它随手放在桌上,她本是不想去的。只是心有一惑,如鲠在喉,非当面问个分明不得消。于是当日正中天时,她还是站在了仁济堂门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仪式结束,直到宾客走的走散的散。
“仇小姐,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见她肯来,段文谨很惊喜。
“恭喜。”林一淡淡道。
客套的话语听上去太过疏离,段文谨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
“我来与不来对你而言都无甚关系,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仇小姐请问。”
林一问道:“你早就算好了这一天吗?”
“……”
“那些证据皆是多年积累,若非一早便收集着,如今如何能轻易拿出?好像你早就知道,或者说想好了,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发生的这一切,是你顺势而为,还是早有谋划?”林一将话挑破,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段文谨听后心中苦涩,却没有正面回答她,“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了判断,那么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吧。”
“我与仇小姐相见恨晚,若不是时候不对,你我当引为知己。”
林一只是摇头。“知己,当相知相持,我看不懂你。倒好像是所有的行动皆在你掌握之中。我之前觉得,你像是清风霁月,温柔又谦和,为了这个夸过你几次,谢承南还吃醋来着。”提起谢承南,她僵硬的表情才稍稍松动下来。
段文谨苦笑:“现在发现段某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了?”
林一唇瓣微张,有些话到了嘴边却被咽下,她摇摇头:“不重要了。还请先生恪守医道,莫要辜负了这来之不易的堂主之位。”
“……当然。”
林一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因他的态度而安心不少。但就像她方才说的,既然自己不愿意再面对他,既然两人注定不是一路人,那么他究竟心性如何,便也不重要了。
吃晚饭的时候,林一破天荒地喝了些酒。
她是不常饮酒的,以往参加的同学聚会上,总是浅抿几口啤酒就推辞不能再喝,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
是以当连饮两盏醴酒如饮水后,林一意识到,自己的酒量或许还不错。看烛火没有重影,走路也不歪不斜,甚至头脑中还是清明一片。
她不醉酒,有人却更担心了。
雪芽看着她平淡如常的模样,觉得心都被揪紧了,钝钝地泛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