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来时已经预料到了此种情况,若是自己并非局中人,听到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对自己说,要铲除朝中如日中天的楚氏,还要将燕朝最具权势的王爷诛杀,她也会觉得对方在异想天开。
她面色不变,条理清晰地阐述厉害关系,“楚无疾为将我父羁留于益州,以皇位诱益王,使益州大乱,父亲被益王设计杀害。却没料到楚无疾根本就没打算履行二人盟约,已扶持京中皇子登基。事已成定局,益王权衡利弊,不敢起兵谋反,于是将益州之乱推诿于我父鱼肉百姓,才致流民之乱。我父在世时,廉洁奉公,爱民如子,世人皆有耳闻。只是这般虚妄之辞,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质疑。”
“我知太尉有宏图大志,楚氏一族定将会是您前进路上最大的阻碍。楚无疾已经老了,他等不了那么久了,他定会抢先出手,抢占先机。此次天子选妃,实为重中之重,谁能先一步生下皇子,谁才能在下一场政变中占据优势。我愿入宫,成为您在宫中的耳目,助太尉成就宫中诸般谋划,以成大业。”
说罢,玄云弯腰行礼,诚意尽显。
“耳目?我不缺你这个耳目,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不影响我在宫中的布局。”
宇文蕴迈开步子,走到玄云的近前,慢慢道。
玄云直起腰,一双眼对上宇文蕴的目光,弯唇一笑,“太尉是担心我没有必死的决心还是绝对的忠诚,抑或是本事?”
没待宇文蕴回答,玄云将面上的胶皮撕下,右脸上那道长而深的伤痕就这般措不及防地闯入宇文蕴的视线,仿佛一块温润柔泽的羊脂美玉上被人硬生生地凿了痕迹,望之触目惊心。
宇文蕴惊讶道:“你......”
“七年前,我仗着自己学会了些技艺,便潜入了益王府中,欲刺杀益王,但却失手了,我甚至没见到益王,就被他府上的卫士拦下了。本以为我要死在益王府了,却没想到......益王将我放了。”
方才说到自己父亲还能云淡风轻的玄云,现在却语气渐渐加重,那双眸中墨色近乎妖异地浮开,“这般伪善,令人作呕。我用簪子毁了面容,此生不能复仇,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愿在地府与父母相认。”
“太尉放心,我不会再犯我年少时犯的错误,有罪的人只是死了,是绝不能解恨的,我要让他们失去一切。”
“我师承去凡道姑,擅长易容与毒术,在宫中行走并非没有自保之力。”
宇文蕴对武林也算得上极为了解,这位去凡道姑乃是夷山老人的师妹,最擅长的便是易容与毒术。
多年前,去凡道姑与夷山老人决裂,自此江湖之中再也不见她的身影。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有人则说她是在隐居,还有人则说她已飞升至仙界。最后那种怪力乱神的说法,宇文蕴自是不信,但没想到去凡仙姑还活着,居然还有一个亲传弟子。
直觉告诉宇文蕴,卫玄云并未撒谎,若能得去凡仙姑的亲传弟子相助,自是不能同往日而言。
更重要的是,玄云眼中的那股恨意,让宇文蕴感到战栗,血液涌上大脑,他觉得像是被一头凶兽盯上,毛骨悚然但却极为兴奋。
她很完美,可以成为一颗完美的棋子,一个抱着这般恨意又坚决的女人,又有着一身本事,实在是让宇文蕴很满意,可是......
宇文蕴强行将自己抽离出那热血沸腾般的情绪,淡淡道:“不可。”
他如愿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出现了明显的错愕。瞧吧,不是什么都能在你的算计中的。他有些得意地想。
“为何?”
宇文蕴转身,又是舒畅又是痛苦,皱起眉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何?”
“您是在同情我吗?因为过往我们两家的交情,因为我是卫迟风的女儿。”
“你错了。”宇文蕴斜倚在桌前,“只是你还没有提条件的能力。我为何要因为你惹上麻烦。你作为卫迟风的女儿,就是朝廷大部分人的仇人,你的存在就是在侵犯他们的利益,损害他们的清誉。你父亲的案子注定难以翻案。更何况,我有的是法子不付出任何代价,让你效忠于我。若我没猜错,去凡道姑就在乾都吧,或者那些效忠于卫迟风的部下?”
“太尉会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吗?”
“莫要用激将法,我不吃这套。”宇文蕴双腿交叠,冷冷地看着玄云。
“如此。”良久,玄云抬脸温柔一笑,“太尉这般说,那也没什么好谈的。”
以为玄云终于是认命了,宇文蕴心道,太久没当好人了,这回当的还有些不顺手,正准备结束二人的对话,却突觉浑身上下发软。他拼了命地想要站稳,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下倒。他艰难道:“你下毒?”
玄云在宇文蕴面前蹲下,将宇文蕴扶坐起来,令他得以靠在桌前。
玄云平静道:“我进太尉府,已经做了死的准备,太尉放心,待您死后,我也不会苟活,黄泉路上有我陪伴,你也不会太孤单。”
“你......是如何下的毒?”
她叹了口气,“看在我们曾定下婚约的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全身上下都是毒,适才你站在我面前,吸入了逍遥粉。只是单吸入逍遥粉并不致命,最多就是全身瘫软罢了,可那块白玉上浸泡了奇蓝花液,二者相遇,就会是剧毒。”
瞥瞥在地上奋力挣扎的宇文蕴,她继续道:“这逍遥粉会渐渐放松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奇蓝花液则会渐渐入侵内里,最后导致内里津液失调,倒行逆流,折磨而死,只是死状恶心了些,会大小便失禁。”
闻言,宇文蕴浑身一僵,他能接受死,但不能这般毫无尊严地死去,还死在这个毒妇手中,简直是岂有此理!想起青及还在门外,于是一只手强行握住桌沿,他本意志坚定,又勇猛过人,将桌上的那半块白玉硬生生地带了下来。
白玉敲击在地面,发出叮地一声,碎成两半,而这个声音也成功引起了门外青及的注意。
青及一直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一开始还隐隐约约有些谈话的声音,但到后边,整个室内声音小的几不可闻,隐隐还有可以桌移的声音,最后听到那碎玉之声,彻底站不住了。
他推开房门,却见局面不像他想的那般,但却是十二分的不好。太尉瘫倒在地上,而卫女君则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他忙上前想要扶起宇文蕴,却发现他竟使不上一点力气,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不能动弹。他朝卫玄云急忙喊道:“女君,您把太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