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青及的这份高兴让宇文蕴这位现主子,莫名地不痛快。
他冷道:“我怎么不知我还有婚约在身上?”
宇文蕴冰冷的视线落在青及的身上,青及敛住了笑容,正色道:“卫督军曾千里传信至府上,信上就言明了主上与卫女君婚约一事,当时主上正在讨伐东突厥,属下本欲待主上凯旋而归之时,再禀明于您。如今想来卫督军已经有所预见益州生乱,但局势变化由不得人,没想到待属下再收到消息时,却已是天人永隔。属下曾派人去寻卫女君,一直未能寻得。既已如此,婚约也就做不得数,再告知于您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宇文蕴的眼神缓和了些,但仍绷着脸。
青及知晓先节度使大人与主上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先节度使大人离世得早,只怕二人最后会兵戎相见。主上不知晓也属正常,毕竟二人后来的关系恶化到见面就要争吵的地步了。这份婚约在某种意义上,对主上而言,可以说是一种侮辱。
不过事情并不像青及想的那般糟糕。
宇文蕴对卫迟风还留有几分印象。
卫迟风此人正直清廉,文武兼修,深为燕明帝所信重,曾被燕明帝封为按察使,到朔方巡查,呆过几载,他的父亲宇文越与他交好。
宇文蕴仍能模糊忆起,他与宇文越争吵后,不愿回家的他,就会到卫迟风府中去。卫夫人是个极温柔美丽的女人。而他们的女儿......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在脑中,宇文蕴只觉此刻脑袋似被利刃狠狠撕裂开来一般,疼痛难忍,无论怎样竭力去回想,却再也拼凑不出更多与之相关的画面了。
宇文蕴身子剧烈地摇晃,眉头也因着疼痛紧紧皱起。青及急忙上前扶住宇文蕴,“主上,想不起来便罢了。”
宇文蕴十岁时,于假山上不慎跌落,幸落于池塘之中,可因发现较晚,在水中浸泡过久,险些丧命。待苏醒后,往昔记忆大多遗失。宇文蕴也曾想回忆过往,可每次刚起念头,头部便剧痛无比,好似钢针猛刺。久而久之,他便彻底断了念想,不愿再去触及往昔,只任由那些记忆消散在岁月中,权当是一场被忘却的旧梦了。
没想到,今日想到那卫女君的事,久久未犯的头痛又袭来了。
待头痛终于舒缓了下来,宇文蕴握住那枚玉佩,心中却涌起了许多疑惑。
倒不是怀疑来者的身份,没有人会吃力不讨好领一个明面上已经与世长辞的身份,这玉佩背后的因果,连他都不知晓,更遑论一个外人。
只是,这卫家独女卫玄云此时找来,又是为何?
“既然她将这玉佩拿来了,她人呢?”
青及恭敬道,“女君就在院中等候。”
以玄云的身份自是不能通过门卫,光明正大地拜访太尉,更是没有正当途径递交拜帖。但太尉府中,有一位她的旧识。青及曾被父亲收养,父亲想要将他收为义子,不想朝廷来了调令,青及不愿离开北地,又见他与宇文蕴交好,就将他送到宇文家做家臣。
玄云本是派人调查青及起居日常,发现他每月十二都要前往太尉名下铺子田庄核帐,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只是今日不巧,宇文蕴被禁了足,不出意外青及核账的日子将会往后推,玄云也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却不想遇上了青及与一位妙龄女子同出了府。
那位妙龄女子身着绫罗绸缎,瞧着身份不一般,那女子美目红肿,似与青及争论着什么,最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毫无疑问,她刚刚见到了一位美姬被不知出于什么缘由而被驱逐了。
玄云早就看过青及如今的画像,与现实中的长相还是有些出入,但细细一看,又无一不和幼时记忆里的那张小脸相似。
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位气宇轩昂、彬彬有礼的男儿,宇文蕴没有亏待他,父亲在天之灵,想必也十分欣慰。想起幼年二人玩耍的场景,她心里不由升起亲近之意。但她心中明白已是十年匆匆,青及和原来那位小哥哥已经不一样了,他现在已经是太尉府的大管家,深受宇文蕴的器重,而她,则已成了罪臣之女。
被一位陌生的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良久已经很是奇怪,加上这女子还戴着长及腰的白纱帷帽,更显得怪异神秘。青及本就是习武之人,对于他人的目光更加敏感,但这位女子的目光却并未让他感到不适。
玄云走上前,不出所料看到青及眼中的讶然,她将帷帽拿下,温柔道:“是我,青及哥哥。”
于是玄云就被青及领入了太尉府中,青及很是体贴,让她在院中木亭下坐下,又遣侍女送上糕点茶饮。
太尉府中很是安静,悬挂在廊下的灯笼在夜色中散发出橙红的光芒,略带凉意的晚风吹过,能听见绿植沙沙作响,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芳香。
玄云母亲喜爱园艺,精研甚深,玄云也受母亲的影响,对园艺有所涉猎。
这太尉府的庭园,无论是花木还是山石,都与府中亭台楼阁相互映衬。
木为主调,选梧桐、白杨,取其壮美。花为陪衬,选菊、莲、腊梅等,取其清高,但却不显枯寂,其间或筑花坞、或作盆景,栽种牡丹、芍药等花,更显富贵多彩。山石姿势多异,皆仿天然峦石,引水斜流于山石上,渐下渐缓,形成小流,流于下方长圆形的水池上,野趣十足,颇显格调。不仅天衣无缝、恰如其分,更是符合宇文蕴武将干脆利落的风格,实为庭园佳作。
正在玄云欣赏太尉府的庭园时,青及来请她去见宇文蕴。
玄云进门后,青及自觉关好门退出,房间中只有他们二人。
玄云并不抬头看这间屋子的摆设,也不看阔大桌面后的那个人,低着头行了礼,极为谦卑。
宇文蕴见了玄云的动作,命令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清丽娇美的容颜,如玉石般雪白的肌肤,唇若含丹,眉如新月,只是那一双婉约秀美的眼中盛着如冰霜般的冷意。
他的目光灼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够了,宇文蕴才道,“说吧,你寻到太尉府意欲何为?”
“铲除楚氏,诛杀益王。”
半晌,宇文蕴轻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短短一句,却尽显轻蔑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