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无耻。”陆定远也跟着附和。
“是你无耻,你知道上海滩是什么地方吗?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人间天堂?那是龙潭虎穴人间地狱,你母亲在上海做生意,别人在人前称她一声‘四太太’,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枪瞄着她呢,你却在并州城拿着她的钱挥霍,醉生梦死、风流成性,你最无耻,你最虚伪,烂泥扶不上墙,狼心狗肺你,十三点你。”
沈初霁猛然回头,指着他的鼻子一顿骂。但是陆定远的脸皮大概比并州城的城墙还要厚,仍旧觍着脸和她开玩笑:“你这人你真是,你们并州大学的教学也太差了,净教人说脏话,我得给我妈打电话,她作为校董有责任督促学校的教学。”
图书馆门口,林家航也在追着一位女同学,似乎是在邀请她去参加舞会,语气中还带着央求:“你怎么能不去呢,你不去我交不了差啊,你知道的,比飞行我压他一头,打架我可打不过他。”
“我不管,是他请我去的,你叫他来接我。”那女生赌气走了,林家航也跟着走了,像陌生人一样从沈初霁身边经过,他不会看到,在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沈初霁握紧了拳头,拇指的指甲嵌入手心,她用疼痛来阻止眼泪流出。
林家航走远之后,沈初霁突然一反常态,对陆定远说:“你们机场今天有舞会?”
“对,舞会之前还有空中特技表演赛。”
“你带我去。”沈初霁的语气像是长官下命令一样不可商量,陆定远也像士兵接受命令一样答了声“是”。
舞会上,女学生都已经换上了自己最好看的旗袍,只有沈初霁一个人是直接穿着校服去的,也只有陆定远一个人是一群空军校官里唯一一个没有空军制服而穿西装的。
在学校里调侃过他的那个飞行员又走过来嘲讽他:“咱们三公子今天换口味了,玫瑰牡丹的看厌了,带了一朵纯白的茉莉花。”
陆定远撇了那人一眼,说:“罗翰宸你这嘴皮子的功夫要是用在飞行上,也不至于摔草皮,等会表演赛我看你排第几。”
沈初霁不在乎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她,一心只想在这一群穿着一样的空军制服的人群里找到林家航,再看一眼,只要一眼就够了。但是一直到表演赛接近尾声,她都没有找到林家航。
最后一组表演赛开始之后,地上看表演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奋了许多,沈初霁懒洋洋地抬头,确实有一架飞机飞得不错,无论是飞低空还是高空,他都游刃有余,地面上的射击目标也全部命中。低空俯冲时,沈初霁终于看清了这架霍克-2型战斗机上的飞行员,正是她从进入机场就开始寻找的林家航。
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所有人都为他鼓掌,只有沈初霁想哭,因为只有她知道,后来的他们溃不成军,后来的林家航在洛阳郊外粉身碎骨。
男人们拍手叫好的胜利,对女人来说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庆幸她们的丈夫又一次九死一生地安全落地了。沈初霁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陆定远的袖口,几乎要把他的半边衣服扯下来,一直到林家航的飞机在跑道上停下。
她看着林家航从飞机上一跃而下,摘掉手套和护目镜,径直朝她走来,他笑得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是的,林家航就是这样,林家航就应该是这样,朝阳一样青春,白雪一样干净,烈马一样高傲。他还是那样,只是不记得她了。
在林家航又一次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沈初霁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忍不住回头,想再贪心地看一眼他的背影,却没想到他也在正好回头看她,用一种陌生而熟悉的眼神。
沈初霁像被神驱使着一样走向林家航。她总觉得飞行员的夹克很薄,他们在高空飞行,应该很冷,地下也冷,所以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在他的双臂上摩擦,下意识地问他:“你冷吗?”
在林家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初霁已经抱住了他,眼泪打湿了肩头的飞行夹克,哽咽着:“他们把你的箱子烧了,我找不到你的老家,但是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你真的应该好好晒晒太阳。”
“那里阳光很好,确实是个好地方。”林家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虽然他并不明白沈初霁为什么这么说。
周围许多人都被沈初霁这一奇怪的举动吸引了,直到陆定远提醒舞会要开始了,大家才走进机棚,音乐响起之后,就没人再记得这个小插曲了。林家航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当做没发生过一样端了一杯酒和教官攀谈起来。
沈初霁走向吧台要来一杯酒,那酒保摇子弹杯的动作让沈初霁感到似曾相识,一抬眼,果然是旧相识。他把一杯调好的酒放在沈初霁面前,说:“这位小姐真是天生丽质,穿着一身校服就足以让这些飞行员趋之若鹜,怎么不去舞池里跳一曲?”
沈初霁惨淡一笑,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陆定远见她消沉,一把将她拉倒舞池里跳了起来。
“这就是你最喜欢但舍不得吃的糖?”陆定远不怀好意,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认错人了。”沈初霁说话敷衍,跳舞也敷衍。
“我是你的引信吗,怎么你一和我说话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因为你不正经,还假正经。”
陆定远被她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舞步也乱了,差点撞到旁边的人。
“你这嘴跟罗翰宸一样毒,我确实不正经,但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口是心非,你心口不一,你也假正经。”
沈初霁的目光总是跟随着林家航,这让她不得不提前离开,准确地说应该是落荒而逃,她怕自己在舞会上多呆一会,就会更加贪心。
陆定远执意要送她学校。到了校门口分别的时候,他突然说:“这糖就算化了粘在手上,它也是甜的。要是害怕融化就不想拥有,活了一辈子却没尝过甜味,那多没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放在沈初霁手里。
沈初霁错愕又感动,眼睛像冰消雪融一样,滴下一滴眼泪落在那些糖上。
陆定远果然正经不了一秒钟,“舞会上偷的,那个巧克力糖最好吃。”
回到宿舍,沈初霁尝了一块巧克力糖,想起陆定远,不禁笑出声来,室友看见她眼泪还挂在脸上,疑惑地问:“怎么吃个糖还能吃哭了,很好吃吗?”
沈初霁没有回答,傻笑着把手里的糖纸折了又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