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坐在餐桌旁,小口咬着一只羊排。
羊排大概是用红酒煨过的,咬下去的时候唇齿沾着淡淡的酒香。
窄小的餐桌上罕见的全部堆满了食物,谢忱用筷子戳了一下蘸满了黄乎乎酱料的肉块,凑近嗅了嗅,又浅浅咬了一口,是咖喱鸡。
除此之外,陆元带来的剩菜里还有金黄酥脆的香煎鸭胸肉、外焦里嫩的脆皮猪肘、软烂到轻轻一抿就能脱骨的炖小牛膝、龙虾意面以及一份点缀了樱桃的布丁。
没有一根青菜,全都是肉。
真的……都要吃完吗?谢忱咬着筷子尖,抬头去望在客厅的陆元。
原本那一摞病历资料都被堆在了地上,陆元坐在茶几与沙发两者狭小的空地之间,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微光,映照在他专注的脸上。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听筒放在耳边听着,然后很不耐烦的轻“啧”了一声,立刻回了几句话。
他声音极低,谢忱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能听到零碎的几句“基金”“股票”……
陆元,变了好多,也陌生了好多。
谢忱收回目光,继续对着一桌饭菜大眼瞪小眼。
六年前他刚来美国时水土不服,最初一个星期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很快肠胃都发出了警告,尤其是胃。
由于胃酸长期分泌紊乱,导致出现了胃溃疡,谢忱用了足足半年时间才渐渐养回来,却又患上了一闻到肉味就吐的毛病。
那段时间他体重骤跌,加上轻微的厌食,整个人瘦得脱了行,终于毫不意外的晕倒了。幸好当时在诊所,Lucy赶紧将他送去医院。
他大把大把的吃药,几乎要被折磨疯了,直到某一天,他突发奇想走进一间犬舍……
雪团子正趴在对面的椅子上,粉嫩的舌尖挂着一条“水晶吊坠”,黑漆漆的圆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桌精致的菜。
如今谢忱的饮食已经恢复正常了,但肉食还是吃的很少。
他夹起一块咖喱鸡肉,极其小声的朝小狗“嘶嘶”了两声。
雪团子耷拉的白毛粉肉耳朵瞬间竖起来,轻巧地跳下椅子,“嗷呜”一口咬住鸡肉,身后尾巴摇的速度堪比运转中的螺旋桨。
谢忱不动声色,陆陆续续给雪团子喂了更多。
突然,一声重重的咳嗽在客厅响起。
谢忱惊得筷子一松,快要进小狗嘴里的龙虾仁掉了下来。
雪团子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瓜,下一秒,直接无视地上沾了灰的龙虾,两只前爪扒着谢忱的裤脚,轻轻“嘤”了两声。
它有洁癖,掉地上的一律不吃,除了食盆外,必须要谢忱亲手喂。
谢忱下意识抬头看去,陆元依旧在发语音,一个眼神都没往这边送来。
似乎就是嗓子不舒服,咳了一声。
谢忱松了一口气。
他把雪团子抱起来放膝上,又拨了点肉喂他嘴里,最后小狗吃得肚皮像西瓜一样又圆又鼓,撑的连路都走不了了。
看着桌上还剩一大半的菜,谢忱暗自叹了口气——他真的吃不动了。
要不要问一问陆元?
谢忱忽然一愣,很快又自嘲般的苦笑一声。
恐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在自己弟弟面前如此卑微的哥哥了。
他又拿起筷子,机械般的往嘴里塞这些肉,好像在执行一种他自作主张认定的惩罚——
罚过去懦弱的自己。
陆元一直在看他,从谢忱吃第一口面起。
他看着那盘龙虾意面渐渐只剩虾,看着谢忱尝到第一口樱桃布丁时眼睛一亮,边吃身体边微微摇晃……吃到最后,只有布丁全吃掉了,其他的菜一点没少,只破了点皮。
如果没有小狗帮着解决,这些菜谢忱能连着吃三天,说不定还能剩不少。
指尖因为一种没来由的后怕而轻轻发抖,并在看到谢忱捂着嘴巴冲进厨房时达到顶峰——他生生折断了一只铅笔。
谢忱胃里翻江倒海,抱着厨余垃圾桶没完没了的吐,直到快把胆汁吐出来,才觉得那种油腻的恶心感渐渐消下去。
他放开垃圾桶,缓缓移到水池边,眼前看东西有些花,他凭着感觉摸到了水龙头。
拧开,双手并一起接了捧清水,仔仔细细的漱口。
雪团子寸步不离的坐在他的脚边,仰着脸担心的望着他。
清理干净口腔和唇周,谢忱才觉得好受许多。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去,然而,客厅里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原地了,只有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
谢忱一怔,下一秒,玄关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
陆元走了。
屋里如死寂一般安静,甚至有一瞬间谢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雪团子不懂人类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它只觉得爸爸心情不好,于是和从前一样用后肢站起来,抬起前爪冲他拜拜。
一次不够就两次,谢忱扭头它就立刻跑到另一边,在谢忱的视野内继续重复着动作。
谢忱闭上眼睛,耳边又传来团子哼哼唧唧的“嘤嘤”声,好像不博得他的关注,就绝不罢休。
它很倔强。
谢忱弯腰,把急到快能说话的雪团子抱在怀里,抚着小狗柔软的毛走进卧室。
衣服懒得换,家里过期的胃药也不能吃,谢忱把脸埋在团子蓬松的绒毛里,嗅着小狗身上的味道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忱迷迷糊糊的被人拽起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嘴唇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嗯?”喉咙深处发出疑惑的声音。
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推开,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手腕被紧紧的捏住,好像再多一分力整段骨头都会碎掉。他从疼痛中挣扎着睁开眼,在看到面前的人时更清醒了几分。
“陆……唔、唔!”
刚说一个字,陆元在他张口的瞬间,把玻璃杯里深褐色的液体全都倒进谢忱的口中。
苦涩的味道迅速充斥着整片口腔,只有一点点回甘聚在舌尖敏锐的味蕾上。
“这是什么?”他咽下全部的液体。
谢忱的上唇瓣有一颗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陆元刚想拿纸巾帮他擦掉,就看到谢忱伸出舌头,舌尖露出粉色的尖尖角,迅速卷走了那颗水珠。
动作自然且流畅,陆元却眼眸一暗,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敌敌畏。”他极其生硬的转过头,把杯子重重的放在了床头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