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熊升树的顾虑截然相反,他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冒失之处。熊升树彼时对自己有所顾忌,怕翻脸不敢问就算了,真正让吟瑜在意的是:为何贺振翎不曾问过自己,甚至连个试探都没有?
吟瑜一直以为,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下来,贺振翎应该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才是。以前的那些不信任和猜忌暂且不提,自从那晚在善玉山上,贺振翎坦言真心帮自己找尾后,即使真有那劳什子护主的本能在,吟瑜自认也绝无可能会对贺振翎翻脸——正如他虽然很好奇贺振翎离开云仪宗的具体缘由,但贺振翎不愿说,他就再也没问过。
其实关于这件事,他在后来问过春岸,只是她也不清楚其中原委——由于少了条尾巴,她感知记忆的能力大不如前,能回溯到贺振翎四年前的记忆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感知记忆是透过被感知者的视角,看到其所经历的事情,不能参透被感知者的内心。春岸既没拜过师父,也不了解贺振翎与他师父之间的前因后果,自然理解不了贺振翎内心复杂的情感。
吟瑜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明知道自己不会翻脸,贺振翎为何还要在意什么冒失不冒失的问题?
这种滋味就像……就像是自己把贺氏封为正主娘娘,结果发现对方连恃宠而骄的自觉都没有的无力感。
不对,我为什么要用这个比喻……吟瑜气得一个倒仰。都怪春岸在他耳边念叨各式各样的话本,导致他现在想到个成语就往外蹦。
熊升树:“可能……他怕与你因主人产生隔阂?”
“这能产生什么隔阂?”吟瑜颇为无语,“主人是主人,找尾是找尾。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是我主人,我难道就不能和他一起找尾吗?”
熊升树从这祖宗的语气里听出他的心情不太好,于是本着灭火的想法,傻呵呵劝道:“倒也不用退一万步……您在燕京退一万步都该退回有苏了。”
吟瑜:“……”
退你个大头鬼!这个二货。
所以那日他在“正宫娘娘”的手上咬了一口,不单是因为什么“天下第一大厉害”,更是因为这深深的无力感。
……可他到底还是没舍得下重口,牙印不到半个时辰就消了个干净。
春岸弱弱开口:“怎么办?要告诉他吗?”
“必然得告诉,这本来就不是该瞒着的事,”吟瑜踢走脚边的碎石,石子咕噜噜滚出老远,“晚上我找机会与他说。”
“真服了,他这人怎么这么别扭,”他随口叱道,“但凡有我一半敞亮,都不至于让我这么操心。”
春岸:“……”
话题怎么突然就拐到“别扭敞亮”上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别扭人和敞亮狐,这样的一对凑在一块,可比话本精彩多了。
罢了,顺其自然吧。她这次既没有帮贺振翎说话,也没有附和吟瑜,而是眼观鼻鼻观心,决定当个安静围观话本的小狐狸。
“你先回去吧,”吟瑜又说,“我还想在山里转一转。”
春岸随他去了:“好。”
***
吟瑜回到村庄,正瞧见贺振翎手持烧痕剑,为熊升树示范长剑的用法。
如今烧痕剑若是握在他人手里,还是会将持剑人的手臂冻伤。但春岸早将贺振翎和鹿饮溪归为自己人,所以烧痕剑连带着认主他们二人了。
贺振翎原以为自己多年不碰长剑,剑术早已生疏。没想到虽然手上薄茧褪尽,挥剑的习惯仍在。他的手腕轻转,霜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新月般的寒芒,剑势忽如飞瀑直下,忽似流云舒卷,行止间浑然天成。整套动作看得熊升树不住叫好,鹿饮溪也是拍红了掌心。
待他收势而立,吟瑜走过来:“怎么样?”
“村民们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贺振翎将剑还给熊升树,“他们只当妖患是老天爷发怒,还想张罗择吉日祭祀,刚被我们劝歇了心思。”
“这都什么年头了,还信老天爷发怒这一套,”熊升树接过剑,“有祭祀的闲功夫,还不如查查妖患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问的是你剑使得怎么样,”吟瑜瞥了红镯子一眼,“若是嫌这镯子戴着不好看,你也可以将它变成剑带着。”
“这镯子是厉害哥送给贺前辈的吗?”鹿饮溪小声问春岸。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厉害哥”的称呼是她同熊升树学的——熊升树起初想喊吟瑜“大厉害”,但被这祖宗杀人的眼神吓改口了。鹿饮溪则是觉得直呼吟瑜的名字不太好,就跟着这么叫了。
由于之前追着人家劈了两道假天雷,吟瑜自觉理亏,就由着她和熊升树这么喊了。
“不用,戴着挺方便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贺振翎觉得这镯子比初戴时红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