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婕宜笑了,眼里有他看不懂的温润水光,他以为她找到了李家那小孩的线索。
她轻声道:“你先说。”
沈仲达刚说完,还未听到李婕宜回复,就看到一个婆子快步走了进来,将一团软软的物什递到他手里,喜滋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这是小少爷,您看,生得多像您!为了生下小少爷啊,殿下可是连命也豁出去了……”
沈仲达抱着那个白白胖胖的襁褓,心神大骇,呆愣两瞬惶惶然回头,李婕宜已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冷艳中带着熟悉的倨傲。
她望着沈仲达的眼神无比讥讽,说:“对啊,看看你的儿子吧。”
看看你的儿子,不是看看我们的儿子。
他亲手葬送了唯一一个能和李婕宜重归于好的机会。
沈仲达一口接着一口将黄酒灌入肚,然而无论如此都喝醉不了,这寒夜漫长得可怕,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始终没看见半点曦光。
这回,蒙着被子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的人成了沈仲达。只是没有人发现他偷哭后彻夜难眠,也没有人假借阴阳怪气的名义来试探他有没有觉得好受些了。
沈长风离开王府的时候,轻装简从,只一个薄薄行囊,牵着照夜玉狮子就走了。
走的时候天还未擦亮,之所以选这个时候,一则是为了避免引起仇家注意,二则以免发生无人送行的尴尬局面。两只兔子从马撘子里探出头来,被他揉了揉按了回去。
他去了市集购置远行的粮草与衣物,碰巧遇上李婕宜出行的仪驾。
沈长风腿脚的伤未好,走得慢,要另择路已来不及了。他牵着马随众人退至道路两侧。
巷道内传来清脆马蹄声,又见青衣侍从手持红仗一对,清道旗两面,而后是两匹高头大马开道,一辆朱轮皂盖马车不疾不徐驶来。
周边的议论声清晰可闻。
“后头那顶轿子是哪位大人的?”
“是小宋大人的。就是李大人啊。”
四下喧闹声立即大了起来,众人语气兴奋亦有,感叹亦有,怜惜亦有。
“这是做什么去呢?少见长公主这般大阵仗出行。”
“皇帝爷爷给小宋大人赐了宅院,连同从前的宋府,合并为宋少傅府,今日奉旨入宅!”
李家爵位早被旁系继承了去,相认后,初七不想伤了兄弟和气,主动放弃李家继承权,皇帝赞他孝悌忠信,特许初七承袭宋九思的国公爵位,即新任魏国公,又另赐魏国公府,初七多次推辞不肯受。
“听说长公主有意将小宋大人认作义子,不知真假?”
“十有八九是真的,听闻长公主颇为心疼小宋大人,未赐宅子前他都是在停云馆下榻的……”
“那沈长风呢?不是说他与小宋大人不和?他能忍得了唤小宋大人一声‘兄长’?”
“他不是伤得挺重吗?没死吗?”
“死了吗?不知道啊。”
“死了不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公真会戏弄人,这回殿下可是如愿有个好儿子了。”
“他那种人,活该被妻子厌弃……”
仪驾渐近,众人停下窃窃私语。照夜玉狮子认出李婕宜,轻摆尾穗,马蹄来回刨着地面,想要上前。
沈长风拽紧缰绳,随着众人后退,一身布衣几欲融入灰土泥墙中,他跟着人流下跪,高呼:“草民拜见海宁长公主殿下!”
也许喊了,也许没喊,人太多了,声音太吵了,李婕宜不知道,她没听见。
乌云踏雪嗅到了同类气味,侧目缓行,见身后人并无驻足的意思,方抬脚往前疾走。
待仪驾走后,照夜玉狮子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蹭了蹭沈长风的侧脸,似是疑惑不解。
他抚了抚它颈脖,在它耳边低声说:“你要习惯才是。”
耳边锣鼓声愈发欢快,人群簇拥着仪仗,笑着叫着伸手送上米酒酥饼,侍从们喜气洋洋地给沿途百姓分发糖瓜。沈长风逆着人流,沉默地走出不属于他的花团锦簇,在穿梭涌流中,他步履蹒跚的寂寥背影引来不少侧目,但很快又被人抛之脑后。
说到底,谁会在意一个流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