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将离打断道:“那位小困柳,我今日探过了他的脉。”
温雪蝉顿住,无奈:“舅舅……”
“很奇怪。”温将离继续侃侃而谈,“明明已有死相,人却格外活蹦乱跳。脉里虚中有实,一股支撑着他脆弱的心脉,才不至缠绵病榻,但我探不清那是什么……雪蝉,你知人如何死能复生吗?”
温雪蝉叹息,规矩答道:“身死生魂便入鬼蜮轮回转生,若此身再活,除了有神物奇法保身躯不败并将生魂从地下黄泉拽回之外,就是夺舍鬼法。”
“对啊,很神奇。”温将离点头,“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温雪蝉疑道:“舅舅你是觉得困柳……有问题?”
“不,他之身没有鬼魂夺舍的阴气,魂魄亦同这身躯匹配得当,”温将离捻着指间酒液,虚写了个天,“天道有定数,万物有尽时,气运绝则身死,这世间本就没什么起死回生之法,活的,也只是气运未绝罢了。”
温雪蝉默然,以为温将离谈的是晏困柳药石难医的心疾:“顺其自然便好。”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若有那天,她会送青年最后一程,直到鬼门关前。
“顺其自然……”
温将离喃喃须臾,笑起来:“你这样就很好,不像我。”不像他,永远放不下。
哪怕入了圣手之境,明知大道自然万物刍狗的轮回道理,但他就是接受不了,放不下,生了魔障般念着温杜若的死。
想着杜若约莫最后也是放不下的,她恨极了毁了她一生的那裴氏无情道。他们姐弟当真是亲生,偏执的血缘相连,她爱护他及长成,年仅十三就为他杀过知晓他阴阳同体的产婆,墨守成规了一辈子的父亲到死都不曾得知此事;他就该继承过她的沸腾爱恨,为她报复,捅破天也要毁了这个姓氏。
也只有雪蝉,好好的,谁都不像。
温将离看着余晖中的人——这是他最爱的姐姐留在世上的血脉,由他一手养大,不曾沾染那腌臜仇怨分毫。他轻声叩问:“雪蝉,若有一天我非你所想,做出一些不太好的决定,甚至在世人眼中不可饶恕,你会恨我吗?”
温雪蝉的青蓝纱裙透过微光,腰间挂着的引月索散着凛凛寒意,当真是人口相传霜梅不及的神女气度,身为一代首席师姐的清风霁月,姣好眉眼冷而柔和,向前一揖:
“无论如何,舅舅护我成人,恩深爱重万不敢忘,你永远是我唯一至亲。”
夜色渐幽。窗纸映着昏黄烛光,引着飞蛾小虫一头撞上,扑棱棱落下细响。
“清风落花怎敌君,吾思仇郎朝与暮。”
晏困柳对镜念完这句,感觉心口流过一股热流,紧接着归于平静,属于另一人的血液混入身中每处,潜伏不出。
这几日皆是如此,那日声音和接触未再复现过。当然在玄阴山上声称要纠缠他到死的鬼王也没来过,不知是不是那日的对话起了作用。
其实,二人分居两界,中间有百年结界和罅隙深渊相隔,即便有血契相连,传声亦需浩瀚灵力,更别提同地尚难以把控的分身魂至,这顷刻便能把一个元婴期修士的内府灵力掏空,随后反噬自身。
然谁也不知沧溟尊主那日所想所念,顶着脊背深可见骨的伤势和恶战后冒头的杀相,非要过来吻远在天边的人一口血,还不顾神魂撕裂之痛,停留颇久。
要晏困柳知,定然骂上一句疯子。
此时在惊蝉院的别房,晏困柳心头挂着项家的疑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鬼使神差地喊了声:“仇欺雨。”
没有回应。
屋中寂然片刻,晏困柳对镜愣了会儿,忽地惊觉。
不对,他为什么会想着找仇欺雨。
他认为这人会告知他,还是怎样?
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兀然蜷缩,他拧了下眉,像是出远门突然发现房门忘记落锁般懊恼。不知何时,他竟然无知无觉地将信任交付出去了。
和对温雪蝉、萧广白的信任有些微妙的不同,仇欺雨在他最初印象中就被贴上了危险致命的鲜红标签,如有可能,他万不会继续接触这样的人。
一个吻决定不了什么,他只是在收割兴趣值完成任务而已,不是么。
不久,晏困柳耳廓骤然一暖,无形的手指摩挲而过,停在耳垂轻揉了下,像是百忙之中抽空瞧了眼,连句话都没有,那温热触感很快消弭,许是感知他周边并无危险。
他缓慢眨下眼,水银镜中映出耳垂上残留的浅淡红痕。
待晏困柳泡完药泉,再回屋中,传信纸鹤叩门,他开门就收到了一包来自巽风的喜糖,鎏金囍字拓印红纸上,喜庆得很。
打开看来,一张纸条便方正地躺糖块上,字迹有些凌乱,但仍见其清隽方正之骨——
大典之日,来救我。
是穆凉玉传来的信。
与此同时晏困柳脑内叮地一声响,59%的兴趣值缓缓跨出一步,到达了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