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后面的人要跟着前面的人呀!”周南用一根草茎戳了戳队伍末尾的蚂蚁,“就像我跟着妈妈去菜市场一样。”
秦风想说蚂蚁没有妈妈,又觉得这话不太对。
蚂蚁搬走糖渍,很快钻回巢穴。女孩性子跳脱,对绿油油的草地失了兴趣,蹦跳着冲向秋千架,她像只红色的小鸟灵活地扑到秋千上,冲秦风招手:“你来推我!”
气温高,天气炎热,小区里没有其他孩子,女孩坐了一个,另外一个秋千空荡荡地悬着。
秦风把手放在她背上,他从来没给别人帮过忙,幼儿园里他总是独自搭积木,其他孩子吵吵嚷嚷的游戏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现在这层玻璃突然被这个自称是周临安的女孩砸碎了。
他因而有些手足无措,隔着薄薄的丝绸布料,秦风能感觉到小女孩突起的肩胛骨,像一对还没长开的翅膀。
秦风推了一下,力道很轻,秋千只晃出很小的弧度。
“再高点嘛!”女孩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裹挟着洗发水柑橘味的甜香。
他加了力气,秋千荡起来,女孩的笑声悠悠地飘过来,像铃铛在摇。
秦风看着远处的那棵梧桐树,树叶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绿色,他想起妈妈曾经说,梧桐是最有耐心的树,能活好几百年。
那句诗怎么背来着,凤凰非梧桐……
女孩转头,鼻尖上有小小的汗珠,和她的睫毛一起闪闪发光,“再高一点嘛小风哥哥——”
知了叫得撕心裂肺,他盯着女孩和云齐平的身影……云为什么那样高?
他恍惚着加重了力气,秋千猛然荡到最高处。
铁链剧烈晃动的声响中,秦风听见一声惊叫,麻雀的翅膀尚未成形,于是跌落出去时也没有飞起,重重落在草地上。
“临……安?”秦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学着去喊出这个陌生的名字,看见女孩慢慢撑起身体,右手摸向额头——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口正渗出血珠,暗红色的血沾在她睫毛上,把原本琉璃般的眼睛衬得更浅了。
秦风的心跳忽然停了一拍,和时间一起凝固了一秒。
女孩仿佛没感到痛,抹了把脸。她盯着自己沾满血渍的手看了两秒,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对不起!我、我不是……”秦风手忙脚乱地去奔过去扶她,指尖蹭到她眉心的伤口,温热的血立刻染红了他的指甲缝。
大人们闻声赶来时,女孩已经哭到打嗝,秦风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徒劳地用衣摆捂着她眉间的伤口。
周爷爷用随身带的手帕按住孙女额头,另一只手摸了摸秦风的头。
“没事的小风,皮外伤。”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令人安心的力量,“南南从小就像个皮猴子。”
女孩被抱走时还在哭,血和眼泪糊了满脸。秦风看见她额头的伤口,像条深红色的小虫子趴在眉间。
最后一瞥中,那双琉璃般的浅棕色眼睛透过泪水和血丝望向他,充满了他读不懂的情绪。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酸涩地开始蔓延,望着女孩火焰般的身影远去,他总觉得好像失去了第一个朋友。
那是他童年里唯一一次接触小太阳般的人物。
2015年的曼谷机场,冷气与湿热交替袭来。
落榜的难堪和不甘交织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受的情绪,秦风索性听从外婆的建议,去曼谷散心,左右也不会更糟了。
这场实质为逃避的旅行并不顺利,从他错拿别人的行李箱开始。
那个女孩不是什么温和的性子,刺猬般竖起尖刺,她比起结巴的人伶牙俐齿不知道多少倍,堵得秦风只能一味重复自己无辜的事实。
她也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琥珀一般,眼角下有一颗很小的浅痣,和小时候那个玩伴很像,却又不太像,毕竟她机票上的名字清楚明白地展示着“周南”二字。
其实他如今连那个女孩的脸也记不清,只余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偶尔在梦里晃一晃。
女孩毫无犹豫地打了安保电话,手电筒照出的光里,她刘海下的额头光洁,并无凹痕。
大概是认错了,到底命运总不会这样戏弄人。
秦风伴着保安走回去时,传送带又转了一圈,这次是他的箱子。
机场广播里,泰语和英语交替播报着航班信息。他摸出手机,看到外婆发来的信息:“到了吗?”
秦风回复:“到了,一切顺利。”
他犹豫了一下,又打开通讯录,翻找起那个疤痕修复的医生,页面跳出的瞬间,他却又按下了返回键。
十五年了,那个伤口应该早就愈合了吧。
就像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一样。
他拎起箱子,向和周南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