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三人从柳饶回都,天都这时已然到了仲夏时节。宋霁璟在自己偌大的璟王府里饶了几圈,偏偏一面觉得房中空空荡荡的,一面觉得墙边门边那几盆花有些突兀,便叫了贺殊途来,将那几盆花搬进了院子,个个围在梨树旁,盛满了一盆梨树落花。贺殊途埋头苦干,已然不知屋里宋霁璟已然在梁上绑好了秋千,正窝在秋千上小憩。
目光沉沉,越过窗棂,落在自己身上。
待贺殊途回身,对上那道目光时已然晚了,只见宋霁璟冲自己招了招手,唤他进来。贺殊途有些惊异地看着从房梁上垂下而打作的梨木秋千,宋霁璟光着脚踩在秋千上,微眯着眼仰躺在上面,嗓音懒洋洋的。
“过去许久了,也忘了问你。”
贺殊途朝他走来,站定。
听见秋千上的宋霁璟问道:“两月前你我在江北办案,那日在地道中,你为何牵了我的手?”
贺殊途一愣,胸口刀剜一般传来钝痛,而后麻木一片。
他垂眼看着秋千中的人。这双眼睛曾带给他不甘,带给他失落,他还记得三个月前自己初上天都时,宋霁璟用着同样神情目光看着自己,这目光里有什么?
悲悯?器重?或许三月前的目光里迟迟生疑,但此刻,贺殊途竟然觉得这道目光里正翻涌流淌着的,竟是珍视。
宋霁璟缓缓闭眼,仰躺着。
这是种在璟王府中从未出现过的、令人琢磨不透的别样情绪,意识到这些后,贺殊途的心跳快了起来。
贺殊途几乎没有迟疑:“随心罢了。”
宋霁璟缓缓睁眼。
重复道:“随心?”
宋霁璟低着头,用力捏了捏指骨骨节,直到将那块皮肤捏成粉红,抬眼:“你并非凡人,且有一身傲骨,又怎肯为我折腰?”
屋外起了风,院里那棵待谢的白梨花树摇摇曳曳,梨花瓣随风,像是落了雪一般,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贺殊途的目光微微下垂,迟钝地将这句话在脑中反复读了又读,眉头皱起,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宋霁璟短笑了一声,起身离了秋千,拢着衣袍向外走去。
贺殊途脑中嗡鸣作响,转身抓住宋霁璟的手:“……大人。”
“做什么?”宋霁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身形一晃,随后扭头看着他,却看见贺殊途已然红了眼眶,咬了咬下唇,垂眸。
一滴泪,砸在了深颜色的地板上,将木色晕染开来。
宋霁璟愣了一下,伸手为他擦泪:“又哭,我记得你之前没有这么多泪,这是怎么了?”贺殊途只觉喉咙发疼,胸口干涩,他颤抖着声音,欲言又止。
“我知道了,”宋霁璟收了手,望着他,很久后,缓缓舒了口气:“别总想着试探我,想要靠近,就让我看清你的诚意。”
宋霁璟转身:“我到天剑府议事,你们不必跟着。”贺殊途缓缓泄了拉住宋霁璟的手劲,看着雪白的鞋尖离开了视野。
完蛋。
贺殊途心想,想不到龙阳之兴有一天也能动到自己头上。细想一番,刚刚嘴里那些“骗鬼”的话怎么说得这么真情实意呢。他皱了皱眉,苦恼着吸了一下鼻子,顺着木廊去了后院。
阳光穿过木廊栏栅落在肩上,贺殊途抬头,眯着眼去看在日光下,高挂木枝的花,又想起在屋里同宋霁璟说的那些话。
算了,腰折就折了吧。
院里,骅南坐在桌前。见来人是他,开口:“你放大人走了?”
贺殊途坐在长凳上:“放不放都要走,我拦不住他。”骅南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直到半晌才出声:“但你可知禁境里关着什么?”
贺殊途看向他。
骅南左右看看,脑袋伸到贺殊途那里,极力压低了声音:“里面关着的是——解烛,千年前世间的腥风血雨皆因他而起。”
贺殊途心头一跳,眯了眯眼:“你可见过?”
“我哪有胆量见他,传说见过他的人都死了,连魂识都不剩,”骅南的声音很轻,“当年为抓他,多少人费了毕生修为,最后还得是陛下亲手将他活捉回都。古往今来,见过解烛且还活着的,只有陛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