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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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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帝缓缓垂眸,盯着他不说话。

贺殊途与之对视片刻,紧接着在众仙目睹之下陈述事件经过,而又三拜九叩,个个跪在硬石上磕,最后替宋霁璟挡住四十五道鞭刑。

鞭子并非普通的鞭子,是注入四十五位长老灵力的灵鞭,宋霁璟是第四十六位,尚在江北岱州。少了一位,因此四十五道灵力的力量要更多些。

鞭鞭打在贺殊途脊骨上,似毒刺般扎入皮肉中,连同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泛疼。他的血缓缓从脊背流下,血混着汗珠滚落,在身侧围成一圈。

圣光环绕着众仙,而鲜血乱绕着贺殊途。

头顶的仙帝在念叨静心咒,但灵鞭落下的声音实在刺耳,贺殊途已经听不见众仙的声音了。疼,太疼了,他好像溺在水中,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嵌手心,鞭鞭都像是要把根骨从皮肉中抽出一样疼。

鞭子还未落在皮肉上的这几瞬间,他脑中全是宋霁璟的身影,有窝在竹椅里一边用手拍他一般念叨骅南的,还有站在院里插花的宋霁璟,还有贪甜想忽悠自己而多吃一块桂花糕的宋霁璟。这时候他十分庆幸自己替他挡下,若是宋霁璟那破身板来受,恐怕进行不到一半就会死在这里吧。

想到这里,他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贺殊途咧着嘴笑出声。

四十五鞭遭完,贺殊途敛了笑容,坚韧地抬头去看明堂高座上的仙帝。

仙帝先开口,问他宋霁璟伤势如何,但贺殊途一声不吭,仙帝见他有骨气,便问:“你想说什么?”

眉眼有些熟悉,贺殊途面不改色:“今日我替璟王挡下四十五鞭,他日待璟王重返天都之时,还会有人给他添堵吗?”

仙帝哼哼一笑:“长宁毕竟是我天都最年少有为的孩子,日后的天都还要长宁建设。”

他顿了一下:“没人能给他添堵,这孩子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贺殊途坦笑一声:“很显然您是个明君,所以仙帝可要护好了,切勿让小人伤了我家大人。”

说罢,贺殊途拖着身子硬硬转身,对着先前对宋霁璟处处不满的一位长老彻底敛尽笑容,骨节咯咯作响,眸子漆黑无比,脸上带着笑,但又像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一样,阴沉无比,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凉,目光都带着血。

目光锐利,毫不退缩。

“如今九州动荡不安,百姓无安宁日,处处血雨腥风,璟王所做一切,如今已在江北见效。”

“不知道老人家是出于什么,在这里,在众仙面前,在明堂之下肆意谩骂讥讽璟王。”

众人失声,瞪着他说不出话。

十分应景般,殿外打了个闪雷,照亮贺殊途半边脸,不少仙者向外看去。

那位老者闻言,眼皮一跳,面色变得古怪十分,他时不时向仙帝那边瞥,可仙帝的目光始终落在贺殊途身上,丝毫未有一丝偏颇给自己。

贺殊途转身要走,痛感越来越明显,他淡淡瞥过四周,见不少位置上都空了,显然是被自己的话气走了吧,瞳眸微眯,在众目睽睽之下,语气里带刀:

“贺某先走一步。今后,望各位长眼,切勿再打我家大人的主意了。”

雨雾落下,贺殊途出了大殿,抬眸望向天地银线,他缓步走出屋檐,不少人走近给他撑伞,都被贺殊途冷眼推开。他想让雨冲走身上的血,干干净净地回到岱州。贺殊途回头,看了眼高高的牌匾上写的“福德无边”四个字。紫衣被染成乌黑,一身风骨,依然硬挺。

落子无悔,再无回头路。

至此,那场名为飘摇的棋局,贺殊途以身入局。

从此飘摇飘摇,踏不尽天涯。

雨崩飞溅,贺殊途走在天都都宫的石板道上,身影颀颀,在苍茫雨幕的尽头处隐去。

宋霁璟困意全无,他拢着衣袍,躺在竹椅上看天看地。

申时,他收到了骅南来信,告知自己陈晏成已死,赵潜洺、俞启现已抓捕,荣昭二人也将一切底细全盘托出,关于吞并钱庄一事已转交官府,剩余钱票已发至北方灾区。白骨塔一事,是赵潜洺找法师造的,为糊弄自己的良心造的,骨头都是从乱葬岗挖出来的,底下埋着赵潜洺发妻。

宋霁璟搓了搓眼睛,把最后一句又看了一遍。

底下埋着赵潜洺发妻?

宋霁璟闭眼,什么事这都是。他起身呼了一口气,又猛地坐了回去,察觉到自己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叹了口气,并指通灵骅南。

宋霁璟:“白骨塔那什么情况?”

第一次被通灵的骅南明显磕巴:“大……大人,等我的人赶过去的时候,大部分谜团已经露出水面,我们押着赵潜洺,这家伙一路上落魄地像个傻子,一看见白骨塔就问我们有没有伤到他发妻,一开始我们也是不解,后来他疯疯癫癫的把全盘托出,这才知道是白骨塔里埋着他发妻。”

宋霁璟不解:“发妻?为何埋在塔下?”

骅南端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中,细细回忆着:“起初他老实交代,情绪上并未有什么很大的波动,后来提到白骨塔时,情绪忽然变得……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双眼通红,十指紧扣在一起。 ”

“我意识到,白骨塔对他来说可能具有着某些特殊的意义,我便问深了些,没想到。”

宋霁璟蹙眉:“没想到什么?”

“完全爱情故事。”

“二人是在陈家遭殃后一年半相识,那时赵潜洺与陈晏成相伴,赶往江北。赵陈二人在沣水港歇脚,在客栈遇到了王筱岚。”

秋风瑟瑟。陈晏成扶着挎包,从马车上跳下来,如今远在京城的家里经历了这种事,原先那高高在上的纨绔样子已经在这颠簸的一路被颠的四零八散。

早就站在车外的赵潜洺接过他递来的包裹:“今夜现在这落脚,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办法。”

见陈晏成苦闷着脸,赵潜洺笑道:“你先去栓马,我去里面看看,一会咱俩上街上转转,如何?”

陈晏成抬头见他一脸恳求的样子,只是苦笑着点点头,牵着缰绳向屋后走去。

客栈人不多,可能是因为沣水港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道路枢纽,地上重要的几个枢纽市他都知道,小时候跟在父亲身前,对这些东西早就了熟于心了。只是赵潜洺与陈晏成可不是在出游,不能往人多繁华的都市走。

“这可是条……逃亡路啊。”赵潜洺自顾自得叹气,转眸之间在柜台后瞥见个人影。

乌色发髻盘在脑后,有稍许碎发落在耳后。光洁的额头,殷红的唇。一副灵动模样,但能看得出这人因劳累变得有些憔悴,但也是一位极亮眼的女子,站在柜台后拨弄着藤木算盘,见有人走近,这才抬眼看过来。

“楼上第三间,茶水备好了。”

也只是看了一眼赵潜洺,她正忙着手里的事,顾不上客人交代了什么。赵潜洺的目光全然在这位姑娘脸上,顾不了一点对方说了些什么。姑娘有些迟疑,缓缓抬眼看过来。

“公子这样看我,可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对?”

赵潜洺猛地回神:“是我无礼,姑娘莫怪。”

赵潜洺日日夜夜都能想起这个柜台后的姑娘,日日思,夜夜想,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可自那之后,他却从未再见那姑娘,直到临行前,赵潜洺在后院马圈里碰到了她。个子不高,却抱着青年人高的稻草,缓步走到马厩旁。

赵潜洺没有一丝犹豫,放下了握在手中的缰绳。

“姑娘。”

那姑娘闻声转身,对他一笑:“怎么是你?”

赵潜洺闻言笑了出来,显然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于是又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抱她怀里的那捆稻草。未曾想那姑娘退了几步,拒绝了他的善意。

赵潜洺也没急,脸上留着些许青雉的羞涩开口:“姑娘叫什么名字?”

“王筱岚。”

“王氏……京城王氏?”

王筱岚点头,并未多答,埋头想要把另一捆稻草抱过来。赵潜洺见状迅速上前先他一步抓住了那捆稻草。

王筱岚抬头,望向他。

“京城王氏,怎会出现在这?”

王筱岚:“家道中落罢了,这有什么。”

赵潜洺闻言:“如今的京城正处水深火热之中,逃离那里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王筱岚点头:“也是。”

骅南回忆道:“赵潜洺早年潦倒,遇到了与自己境遇相同的王氏产生了同情。王氏家底殷实,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赵潜洺后又被王氏才华折服,才与之发展了感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二人在短短几月内向对方表明了心意,在未经过双方父母的情况下,偷偷发展情感。就在结成正果之时,王氏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插手了这段感情,他们把王筱岚关在院子里,整日整夜不得见赵潜洺一面。闹的最凶的时候,王氏下令全城搜捕赵潜洺。

赵潜洺原本就有着被人追杀的危险,现在又来了个王氏岳父的追杀令。事已至此,倒不如跑为上计。

是夜,陈晏成协助赵潜洺,准备从王府劫走王筱岚。一切准备就绪,赵潜洺刚踩着陈晏成肩膀准备翻进围墙时,一低头遇见了另一面正踩着腌菜缸子,准备翻墙出逃的王筱岚。

坐在马车里,王筱岚哭喊道:“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就跟你走!”

赵潜洺攥着手帕替她擦着泪:“筱岚……你可知我也是逃亡之人,你可要想清楚,跟我一起走在逃亡路上,颠沛流离,不得安生,你可要想清楚……”

“如今江山易主,日后你我的日子不会好过。”

王筱岚含着泪点点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低垂着,丹唇止不住地颤抖:“我想得清楚,此心难换,就算这天塌下来,我王筱岚都跟定了赵潜洺!”

在江北安定下来的第二年,二人成婚。婚后,赵潜洺与同样遭遇的王氏相依为命,二人日子过得拮据,但无论怎么说也是平稳度日。后来京城王氏东山再起,赵潜洺的生意靠他王氏发妻给的银钱上的帮助。五年后王筱岚难产而亡,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也在北上的动乱中夭折。

骅南蹙眉道:“所以,这就是他想要吞并各大东家钱庄的理由?为了他死去的妻儿?”

宋霁璟琢磨了一会:“我猜不全部如此,赵潜洺毕竟是个商人,野心还是有的。或许初心是这样,只是中途忘了初心,走上了歪路。

“那样宏大的理想自己孤身一人断是不行,于是把俞启和陈晏成拴在一起为自己断后,不过应该是给了不少好处,中途杀陈晏成,大概只是舍掉棋子罢了,为了他自己心中那所谓的宏伟事业而背离名门百家,太孤注一掷了。”

宋霁璟沉默了一下:“但也没有什么掷可以注了,活着的王筱岚是他的一生的爱,死去的王筱岚就是他唯一可以下注无数次的掷。”

骅南叹了口气:“爱一个人,何必这么痛苦。”

宋霁璟捏了捏眉心:“这件案接着查,查清白骨塔一事,我想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这些日子咬紧些。”

骅南:“是。”

末了,宋霁璟踱步宅门口。天上飘着微雨,雨露落在院里莹白的梨花上,像是缀上珍珠一般,花开得放肆烂漫,日光将珍珠和梨花穿在一起。

雨水从屋檐滚落,冥冥中像是藕断丝连,用这银线将天地连接。

他走到门边蹲了下来,一整个下午便一直蹲在檐下发呆。雨雾湿了眼睛,他微微抬眼却恍然发觉到身侧闪过一丝不寻常的灵气。宋霁璟微微蹙眉,却没偏头去寻,片刻后启唇。

“莫来叨扰,祝此平安。”

吱嘎——

宋霁璟应声抬眸。

只见一身乌衣,身量极好的人徐徐走进院来。对方撑着油纸伞的手骨节凸起,血脉清晰,眉眼微垂却藏不住寒,脚步沉稳有声,向自己这里踏步而来。

伞沿微微扬起,伞下的贺殊途眸色雪亮,嘴角上挑,微动启唇:

“大人活下来,得好生谢无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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