骅南也不急,撑着下巴看着她酌满这一杯后,给自己酌上一杯。他握着酒盏抿了一口,抬眼便看见对方举着酌满的酒盏停在唇前,不知如何是好。
“不如,我来喂公子。”
话罢,那停留在唇边的酒盏已然离近了些,澄澈透明的酒水在杯中变得灰白。骅南勾唇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抬手握住了靠近自己的手腕。
骅南应了:“好啊。”
他的食指缓缓转动,最后搭在了脉络旁,随后向自己这一拉,姑娘顺着力道低趴着身子,酒水随之撒了一桌,打湿了姑娘的袖口。
他在天都修习过这个,习武之人的脉象不同于常人,通常脉络更强健,丹田更盛盈。此刻在他指下,他摸出了对方四通八达的脉络。
这完全是位武艺高强的习武之人。
见此,姑娘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骅南的声音穿进耳中,声音低低地:“姑娘可否告诉我,究竟是哪种艺妓,需要这么强健的脉络。”
“还是说,姑娘抱着琵琶,抚琴作舞需要这般的力量,还有这般不寻常的丹田。”
说那时那时快,骅南迅速向后伸手,一把短刃便从袖中暗层中飞速窜了出来,直奔那香炉去了,利刃穿透炉壁,将那毒香击了个粉碎。
骅南故作惋惜,干笑一声:“毒用得不错,但遗憾的是,毒对我不起任何作用。”
话音刚落,对方向他这边甩来几根银针,骅南掀起桌子,酒盏摔在地方碎得四分五裂。几根银针深深扎入木桌之中。
骅南笑意加深:“那场火究竟是谁放的,人究竟是谁杀的,还有赵潜洺究竟死没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而此刻那位所谓“艺妓”的姑娘撕开伪装面纱,终于露出了武者的真面目,站在他一旁的那位倒是依旧畏畏缩缩,一直哆哆嗦嗦地退到墙角。
对方狞笑,手握双刃,上前一步:“你别想查出任何,我今天就让你走不出这个门。”
利刃挥了过来,骅南仰头错了过去,他猛地向后退去,用力拔出先前击碎毒香而扎在木柱上的匕首,随后吹掉了刀面上残留的木削。一刀刀就这样劈了过来,击碎了茶壶茶杯,击碎了铜镜,击碎了花盆。骅南斗品高尚,出于打男不打女的高洁品质,他只防御不进攻。不过渐渐地,骅南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且对方一看就是不杀了自己不死心的死士,便看准了出手间隙,一刀刺入对方腿跟,最后在双臂皆补了一刀。
这把刀击碎了毒香,此刻刀刃上已然粘上了毒香粉末,刚刚用这把刀划伤对方,与下毒无异。
用对方的毒攻毒对方,天经地义,心安理得。
“你这劣毒,什么时辰死你自己清楚,姑娘最好自己计算着还能活多少时辰,也考虑考虑你该说什么。”
骅南找出提前备好的麻绳,将对方以及那被吓得晕了过去的姑娘一齐绑在了柱子上。随后搬来了一把竹木椅子,坐在了二人对面。
那人愤愤地盯着他,眼底的乌青更加明显了,片刻后开口:“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说吗,你还是杀了我吧,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骅南淡淡一笑:“不急。”
“中了毒,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所以有些话,我们慢慢说。”
骅南弯下腰去,用手掌撑住下巴,故作乖巧地缓缓说道:“陈晏成死了。”
那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杀的。”
骅南摆手:“不是你,你用毒还没那么精辟。”
骅南沉声:“是赵潜洺杀的。”
声音很轻,但字字狠狠扎进对方的筋骨之中:“他也会用毒,对吗?”
那姑娘瞪他一眼,就是不做声。
骅南笑了起来,从一开始轻笑到最后的捧腹大笑,然后突然停下来,眸子重重的落在那姑娘脸上:“你以为你能保住他?”
“就算你护住他了,当今明殊帝也不会放过他的。那些东家都死了,他们的钱庄会被高一阶级的钱庄接手,而放眼如今九州,最适合全盘接手的就应该是那“国库”吧?到时候财权不在朝廷而在他赵潜洺的手中,这在明殊帝看来,赵潜洺不过就是一个自以为是挑了出好戏的狂妄至极的戏子,他就是一个站在他鼻子上跳舞逞能的狂妄浪子,不妨看看,到那时又能让他活多久?”
语气平平,眉目如利刃凌厉地看过来。
“同样的悲剧,第一次上演在京都陈家,最后陈家血流满门,第二次便是赵潜洺自找上去的。”
那姑娘脸色苍白,闻言呼吸一窒:“不会!赵公子已入朝堂,此生效力陛下,他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岂能随意杀戮忠臣?”
骅南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对方,脚下木板吱呀作响,寂静,危险,语气里带着明目张胆的讥讽。
“巧了,他骗得过你们,但骗不过明殊帝。他光明正大地坐在朝堂之上敛天下巨财谁会看不见,杀之又有何不可?你可别忘了,赵潜洺身上流的是商人的血。”
对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骅南,恍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巨大骗局,喉咙像是被狠狠扼住,说不出一个字。
对于这姑娘对赵潜洺有什么心思,骅南此刻心知肚明。
声音嘶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我好心劝你,别向下查了。再向下那就不是人间了,你不过平平武者,是不会查出来任何的……”
骅南坐回竹椅中,眉毛上挑:“白骨塔,已经挖出来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错愕过后,她脸上显现出一瞬的狰狞可怖,骅南瞬间察觉出来对方是想咬舌自尽,便迅速跳起来伸手掐住她的脸,动了动拇指,紧紧扣在虎口里,将上下颚分离。
骅南松了手,问道:“还没问过姑娘叫什么呢。”
姑娘颤抖着,眼里泛红,丑态尽显,开口:“……荣昭。”
动作毫不留情,虎口再次卡住对方脸颊,笑容满面地告别:“荣昭姑娘,我们巡捕司里见。”
这几日的岱州居所里,贺殊途处处让着宋霁璟,却处处让宋霁璟觉得堵心。自那夜一口污血喷出来后,宋霁璟隐隐觉得自己身体发生了些变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颗毒瘤的存在,它深藏甚至深扎在体内。
自此之后,他时常半夜面色苍白地抱着被子发愣,把贺殊途都看怕了,冷着脸起来给他点上安魂香,扯着被子让宋霁璟睡觉。宋霁璟忽然闭上眼,急促地喘了几口,哑声问贺殊途自己是不是病入膏肓了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这些问题听得令人发笑,也让贺殊途恍恍意识到璟王也不过是个年仅十九的少年仙。
不过不久后,宋霁璟自己也意识到,疑病也是病。
自那之后贺殊途也变得更有眼力见了,更有耐心也更善良了贺殊途有时早早去山下买蔬菜,宋霁璟若是跟着,贺殊途就会买块桂花糕塞给他;有时贺殊途一大早就在案板前跟着伙夫学炖汤炒菜,炒糊了还要被宋霁璟数落一顿;有时打扫前院后院,短短时间内也成了修剪花草的一把好手;知道宋霁璟贪甜,便时刻看着不让他多吃一块糖。
不过有时,贺殊途还是会暴露出恶劣的一面。
以书房漏雨为由,夜间二人就挤在一间屋子里,宋霁璟三番五次找人去书房补修房顶,可一到傍晚地上便又是湿漉漉的全是水。没办法,宋霁璟收留了这人,从山下给他买了两块床板,给他拼在一起就算是贺殊途的榻。此后夜夜沐浴时宋霁璟都会拉来屏风,第二天,屏风上裂了一道口子,他本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未曾想……
第三日自己要沐浴时,他伸手去拉屏风,未曾想屏风直接散架,木块散落了一地。
宋霁璟看着眼前这一幕,怒火涌上心头,逐渐忍无可忍:“贺无兼!”
贺殊途赔笑地走过来,一边诚实认错一边打扫碎木,回屋后看见宋霁璟已经换好了衣服窝在榻上,心想这次应该能安然睡去了吧,所幸也没点安魂香,自己也美美睡去。
半夜,贺殊途又被宋霁璟盯醒了。
贺殊途无奈,伸手去碰宋霁璟的脉象:“大人,有话你就说…… ”
贺殊途略感不对,抓着宋霁璟的手摆正了些,然后轻轻并指搭在脉搏处,这一试,贺殊途的脸彻底黑了。
宋霁璟也看出他脸色不对了,他躺了下去,瞪着圆眼看着黑脸的贺殊途:“我是不是……”
“不是。”贺殊途打断。
贺殊途给他扯了扯被子,结果被子又被宋霁璟卷在怀里,贺殊途暗暗叹了口气:“大人安心睡吧,我需回骤山一趟。”
宋霁璟问:“怎么突然要回去?”
贺殊途:“找些东西。”
“什么东西?”
贺殊途无奈转身:“……大人”
最后,宋霁璟妥协,叹了口气:“要多久?”
贺殊途披上黑紫的袍子,长发高束,推门那一刻夜风吹得他青紫色衣角翻飞,他抬眼看了眼天色:“放心,最多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