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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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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心里一团乱麻。贺殊途深深吸了一口气,几秒后脸上陡然冷下来,然后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

下人早就备好了一浴盆的温水,贺殊途并指试了下水温,紧接着抱起宋霁璟,将他丢了进去。宋霁璟的脑袋贴着水面,脊背只是虚虚地靠在盆边,整个人蜷在一起,显得满身疲惫,眉宇的轮廓柔和。

贺殊途垂眼看着他,这一瞬间,他恍然觉得眼前这人像是折断翅膀的神圣仙子。

令人心生怜悯。

房门“吱嘎吱嘎”地打开,众人快速抬头看向门内。片刻过后,下人从房内接连抬出几盆殷红的血水,紧接着那口沾满血迹的浴盆也被抬出。

骅南低声骂了一句,一时胆战心惊:“怎么……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站在院里的众名医顿时跪下,扑通一声膝盖骨险些碎裂,胸口大幅度起伏,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个字。

院里一片死寂。

——璟王之殇,九州共陨。

骅南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他努力睁大眼睛,垂在身侧的手阵阵发麻,身子抖个不停,又猛地扇了自己几巴掌,一时间巨大的悲愤笼罩了他,骅南的身子缓缓下滑,缓缓跪在了房门口。

众人不禁想,昨日白骨塔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璟王命陨于此?

深色鞋尖出现在泪眼朦胧的视线中,骅南猛地抬头,站起来紧紧抓住他的领子:“大人为什么流那么多血!究竟是谁能伤他!你说话啊!”

贺殊途沉默了一阵,静静盯着骅南发红的双眼。

“我没说过,那些污血是大人的。”

骅南愣了,手微微松开了些,他在努力理解这句话:“什么?”

片刻后,贺殊途开口,又补了一句。

“那些血是魙魂的,大人并未受伤,只是晕了。”

心里那颗巨石,终于落地。骅南卸力般松手,缓缓垂下眼,轻声道。

“谢谢你。”

隔日一早,骅南离开岱州,去了城内客栈寻到那二位姑娘。囊中银子不多,值钱的大多当给了马车主,眼下兜里见底了,骅南便在车上找了把剑去当成银子。

骅南站在当铺前等着,那人摩挲着剑,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大人,您这剑……”

骅南抢答:“削铁如泥。”

可谁知那人点点头,将剑归还给骅南:“倒是削泥如铁。”

骅南见此,在身上摸索一遍,摸索出一块碎玉,那人拿来对光一块,是上成的玉石。这次,那人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他小半包银子。

骅南咬了咬银子,缓缓凑近:“典当的,你可知江北最大的青楼在哪?”

典当闻言一愣,再看骅南那副一看就不是干正经事的脸,会心一笑:“从这向东一路走下去,门牌坊最大的那家,便是这里最大的青楼。”

骅南冲他一笑,却转身向西走去:“多谢。”

身后那典当还冲他嚷嚷:“公子走错了!是向东!”

但无济于事,骅南不顾身后那人的吆喝,头也不回地向西走。

岱州梨花林,璟王居所。

这院子是当年宋霁璟用来静心用的,宅院不大,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可一群人都住进来就未免有些拥挤了。于是早膳时间一过,贺殊途便遣走了大批下人,只留了一位会掌勺的和一位照料起居的。

昨天晚上贺殊途在宋霁璟屋里凑合了一夜,贺殊途左想右想倒也不能睡大人榻上,于是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能代替床板的东西,最终还是抱着一床被子打了地铺。

睡到凌晨时,梦见了骅南昨晚的那句话。

“可若是我说大人在意呢?”

宋霁璟身局百仙前列,掌握九州大局,立于天地之间本应心怀天下。按照常理说,璟王本就该心怀天下,天上仙地上民本为一家,如今明堂上坐着个暴君,一句心怀天下放在如今,可是引火烧身牵连九族的祸害。

若心怀天下是句祸害,朝堂之上的才是真正的君子,那天上的仙呢?那这些心怀天下的人呢,他们岂不是伪君子?甚至是乱臣贼子?

天下忠良之士已悉数杀尽,如今的九州苟延残喘命不久矣,究竟什么是真的心怀天下?所剩无几的忠良之士,又该当何罪?

想到这,他恍然意识到改写一个天下的善恶,竟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而坚守一个天下的善恶,却步履维艰。

天都人人坚守正直,刚正不阿,这样看来,修仙之人的神通广大,是他们身上最不起眼的东西。

贺殊途缓缓舒出一口气,心想,这天下俨然是病了。

他起身看了一眼宋霁璟,又给他喂了些水,掖了掖被子。自己这一些像是照顾小孩一样的动作,把贺殊途自己逗笑了,这一夜他睡得不算安心,好几次想要起身看看却被困意缠住,这一笑过后,贺殊途困意全无,再也睡不着了。

黑暗让一切卸下伪装,暴露出最本质的内里,困兽还是恶果,善与恶,爱与恨。

皆,暴露无遗。

微凉的手指再次碰触榻上人的脸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后便收回,他盯着榻上人看了许久。

“可我若是想独善其身,大人会怪罪我吗?”

窗外梨花开了大片,白梨花连成一片开地漫山遍野,似今夜的月光一样雪白闪亮,入鼻阵阵清香,温润如玉,安宁淡雅。

“大人若真的心怀天下,就早些醒来吧。”

宋霁璟自然不会回答他。

片刻,贺殊途默默转身,身后却猛然传来声响。

“阿娘……”

榻上的宋霁璟动了动指尖,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

贺殊途瞳孔骤然瞪大,转身。

榻上传来声音,低哑勾魂:“不要走。”

第一句叫“阿娘”贺殊途倒是没听清,这一句“不要走”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听得真切。

宋霁璟做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孩童,在最幸福的春夏秋里反复穿梭,最后被一双大手猛地拽进那个痛得刻骨铭心的冬天。

阿娘煲的汤,甜丝丝地,漾着夏日摇曳不断的荷花入喉;阿娘的手,温暖柔软,宛若夏日良夜。

一切都太美好,太美好了,他早已痴痴地落入那个以美好为名而编制的梦中,一双温软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然而就在他想要伸手抓住那双手的时候,他被一双巨手拖入烈火之中,故意让他痛彻心扉,故意让他睁开眼目睹师傅被害,故意让他痛苦万分地看着母亲离去。

那双手,在他头顶上停留片刻,便像酣梦之中的清风一样离去。

意识最薄弱的时候,他听到了梨花花开的声音,随后,耳边传来柔和平缓的声音。

“嗯,我不走。”

宋霁璟缓缓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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