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风轻轻牵动水溶的衣袍,他噙着那恰到好处的笑容,仪态舒展,仿似天人之姿。
珈毓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又看向他的眼睛。
普天下的女子,谁能抵挡这个人的主动相邀?
她如今却可以。
因为她终于将那双眼睛深处的寒意看得明明白白。
那是任何精心设计好的笑意都到达不了的地方,也是永远不可能伪装的地方。
可她不忍心。
珈毓的余光看到不远处其他王府的车轿。
虽看不清徽记,不用想也是忠顺、南安、东平、西宁等几个王府的人,也都有宫人小心接引着,一众贵人正在鱼贯下车。
这里是宫廷,是普天下规矩最严明的地方。无论是怎样的亲胄权贵,到了天子御前,都不得不低头。
没有人胆敢乱上哪怕一寸,众人皆怕失了体面尊荣,所以都是屏息凝神、安静肃整。
可这些人的眼睛和耳朵都是活的、是时刻警醒的。
珈毓知道,它们在一刻不停地努力捕捉消息。
便是身份再高贵,也避免不了爱论人短长的毛病。
珈毓伸出手去,与水溶冰凉的手握在一处,借他的力慢慢走下铜阶。
早有一个内监候在一边接着,待珈毓站定,弓着身子讨好道:“郡王爷同王妃琴瑟和鸣、笙磬同音,一向是宗亲中的典范,圣上见了必然欢喜。”
水溶淡淡一笑,颔首道:“有劳公公引王妃前去宫宴,小王稍后便至。”
那内监接到的旨意是要引两人同去赴宴的,并没听说郡王爷还要办什么事。
宫廷之中可没有无诏乱走的道理,内监闻言,刚想劝阻,水溶却牵起珈毓的手,温柔地嘱咐道:“你若闷了,自可寻娘娘们说几句体己话儿。前日听闻,今日的宫宴乃是淑妃同贤德妃两位娘娘一起酌办的。为着母妃的千秋,你不是正想着要在咱们府里好生操办一回?如此正可请教一二,只不要太劳累了。”
珈毓想,大家彼此作戏,演得果然是极好的,只可惜如今众人都爱看折子戏,一出戏接着另一出,少了那许多铺排转圜,只那拣精彩的瞧。
精彩的自然好,只是太短了。
今日这一折,是恩爱眷侣。
她努力扮好戏中人,嘴角牵起一个笑容,轻轻颔首。
奇怪,水溶从未逼迫自己合演,为何自己在看透了他的凉薄后,入戏还是这样快?
旁边的内监已经错失了开口的机会,还在嗫嚅时,水溶已经轻拂袍袖,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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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二十一日,乃是薛宝钗十五岁的生日。
因是及笄之年,所以也算得是女孩儿家一个十分重要的生日,贾母等知道了,便着凤姐儿等人好好张罗着,让弄一班戏、办几桌酒,大家热闹一回。
虽是正日子还没到,几个长辈并姐妹们的礼已经先送到梨香院了。
宝钗这一程子都不大出门,这会子正披着家常小袄,手里闲闲地做着针线。
丫鬟莺儿在一旁整理着满满一桌子的各色礼物,一样一样取出来登记,赞叹一回,又给宝钗看一回。
宝钗只是微笑应着,偶尔点点头,似乎正专心于手上的活计。
可若是细看,她这针线却做得极慢。
宝钗其人虽然待人接物无一不周全,内里却实在是个冷情之人。
她信服中庸之道,不肯做焦点、出风头,向来也并不十分爱热闹,更别提要大张旗鼓替自己做生日了。
更何况,这又是在别人家。
但这事毕竟是贾母亲口吩咐要办的,自己便是再不愿意,也不好拂了长辈的好意,少不得小意敷衍着,心内也自无奈。
手中绣着的一朵花儿才只将将做完半片叶子,宝钗的心中却有些乱。
绣花针停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自己是以待选的名义进的京,这是人人皆知的。如今落了选,却也不曾家去,在姨丈家里一径长住下来。
虽然多亏自己一直小心经营,教这贾府上下人等面上俱是好的。
可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只怕那暗诽、看热闹的人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