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嬷嬷们替自己理好嫁衣,奶娘将自己上下端详一遍,一脸慈祥、满心喜欢。
她说,这纹样代表着“山川昌茂、国土永固”,寓意极庄重,绝非寻常花草虫鸟纹、百蝶纹可比,正是皇亲国戚大婚时才可用的。
奶娘还说,姑娘和郡王爷得圣上金口赐婚,是普天下头一份儿的体面。郡王爷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同姑娘实在是金童配玉女,今后呐,郡王爷一定爱重咱们姑娘,喏,就如这海水一样,潮汐无止、绵绵不绝。
奶娘的一席吉祥话将母亲和一众长辈女眷说得心花怒放,自己听了,虽然低着头,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只是……奶娘没想到的是,海水还有一个特点——
潮涨潮落、不可捉摸。
水溶突然笑道:“托‘惠敏郡主’的福,让小王也能坐一坐这‘御驾’。六匹御苑精选良驹拉的车,果然是比府里的马车稳当些。”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眸子清澈冷静,丝毫困意也无。
水溶的目光投过来,王妃便立即移开了视线。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入了定一般,也不理会水溶说了什么、更不会再想要接话。
在碰了数不清的软钉子后,她不愿意再让他轻易地践踏自己的好意和真情了。
水溶似乎也习惯了她如今的安静,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喜欢这样的她。
傀儡木偶一样的她。
他丝毫不在意一个曾经天真温柔、明媚开朗的女孩儿,如何在他的府里慢慢变得黯淡、沉默。
水溶笑道:“圣上一向爱那热闹名声儿,他若想办这‘百叟宴’,自管办便是了,自有那爱热闹捧场的人来陪客,一定要小王来又作什么?宫里的规矩太多,吃也吃不好、饮也饮不尽兴,动辄就是跪、叩,哪有半刻自在?”
他在车窗上叩了两记,车外立即传来亲随的声音:“王爷,前面就是宫门了。”
水溶挑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果然已能瞧见那可厌的明黄琉璃瓦。
他放下帘子,整了整其实并无一丝歪斜的冠戴,这才笑道:“待会儿进了宫,小王自有些事要办,请郡主先行过去赴宴。若蒙圣上、娘娘关切,问起小王,郡主自管‘实话实说’就好,唔,连小王方才那些‘不尊重’的言语,一并说给圣上,都是无碍的。”
他笑得不可谓不和煦。
世人谁不知北静郡王年轻贤明、儒雅宽和,那些有幸面谒过他的人,都要暗赞其礼贤下士、贵而不矜。
可这位令无数外人心折的天之骄子、四月暖阳,在自己明媒正娶王妃面前却是一块不肯融化的万年坚冰。
他一口一个“郡主”,根本不像是在同自己的妻子说话。
王妃却已经习惯了。
从他们大婚那日起,水溶就是这样称呼她的。
即便是洞房花烛的暖香旖旎,也不能叫他有一刻的转圜和心软。
惠敏郡主、郡主。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都不愿称呼自己为王妃。
有生之年更无法奢求他能亲亲热热地唤一声自己的闺名——珈毓。
珈毓不明白。
水溶如此抵触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心里另有中意的人?
与人共事一夫是大宅院女子的必修课,自己并非那气量窄小、一味拈酸吃醋、容不得人的人,既然担了这个虚名儿,做了郡王正妃,自然也会尽力维护王府后宅的安宁。
可自己嫁进来这些年,王府里只有两三个寻常侍奉的姬妾,除此之外,水溶不曾抬举什么人。
他品行正直、爱惜羽毛,更加不会流连烟花、私养外室。
可若不是为了女人,他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总不能是不满圣上的赐婚?
珈毓想不明白,马车却已停了。
外头有宫人请安的声音,跟着是轻轻一声碰响,想是底下人已将贵人落车的铜阶放好。
亲随打起车帘,水溶对珈毓一笑,先行下车。
他向着宫人谦和地颔首,跟着便一回身,在铜阶旁站定,向珈毓伸过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