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课结束,中午的时候,我缓步走下楼,磨磨蹭蹭的如同老龟,半天才走到学校食堂,边走边骂魏楮堂这个老流氓。点了些清淡好消化的汤汤水水,端着托盘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
我也不知道我的体质算不算好,从前在南方湾区,一年也生不着几次病,但一到这边就垮的不行,加上冬季天寒地冻的,整个人本就懒洋洋的,现在一连荒淫了两天,慵慵倦倦,算是发自肺腑的懂得什么叫“体弱娇无力”了。
我破损的嘴角还未结痂,只能慢慢地咽着粥水,咀嚼间,却见对面来了几个人影朝我走来,然后在我周边坐下。
我抬眼,发现是薛耀带着一干人坐在我身边,都是文学系的人。
同系的女生们都很热情,大冬天的仍旧富有活力。
她们跟我打了招呼,问我周末的班级年度团建怎么没来,还说薛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我可能真是被古书腌入味了,一问我干了这么,我下意识就想到《长恨歌》里的那句“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什么“始是新承恩泽时”冒了我满脑袋,脑子全是那失序的两天两夜,反应过来后,连我自己都打了个颤。
我直觉得荒唐,面上却强颜欢笑,含糊其辞,“有点事忙,所以推了。”
班长凑过来问我:“咦,你嘴角怎么伤了?该不会是周末跟人打架去了吧?”
我本想继续扯谎,谁知薛耀打了个哈哈,笑说:“你们别看他长着这么精致的一张脸,实则是个糙汉,大冬天连抹个润肤膏涂个润唇膏都嫌麻烦,我看这八成是冻裂的。”
薛耀说完还拍拍我的肩。有个嘴替,我乐得自在,微笑着点头说是。
“天,你怎么做到什么都不涂皮肤还这么好的?”
“你平常不会只用什么男士三合一吧?等等,你还是别回答我了,我怕我听了对不起我那些精华水……”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我感受到她们的热情,一一礼貌回了,但心里还是虚得慌,一顿午饭吃得我胆战心惊。
她们食量少,所以很快结束了午饭,跟我们告别,我继续低头咽着那清汤寡水。
薛耀端着大盆汤面,改坐到我面前,面色复杂,“你……”
可能是比较相熟了,对着他,我倒面不改色心不跳,“别问,问就绝交。”
薛耀倒是不把我的恐吓放心上,一点都不委婉地说:“沈吟招,你周末……该不是被那男人拐走了吧。”
“……”
一击即中,我佩服他的敏锐。
“之前在酒吧里我就想说了,魏先生当时看你的眼神,我感觉就跟当初莫述看谢言的眼神差不多……”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继续说,“你能懂吗?就是那种含蓄深沉,但又毫不遮掩的眼神。”
我没想过在外人眼里他是这样的,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跟人工智能一样一板一眼,“我下次会观察的。”
薛耀一时面露难色,“他看着太成熟了,而且从他的衣着与随身物品看来,他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而你又长着张十来岁的脸……你懂我想表达什么吧。”
我懂他的意思了,淡笑说:“我们看起来跨越了阶级,跨越了年龄,乃至于跨越了性别。这种跨越太大,以至于会让人觉得不纯。”
薛耀虽看着不大靠谱,但实则理性又有条理,心细如发,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点头,“起码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不仅如此,你们看起来阅历和经济都不对等,我比较担心你会被骗。”他说,“虽然这么说不大好,但我还是想说,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谢言。”
“……要是我说,我跟他认识了十几年,我在很久以前就对他怀有感情,被他明里暗里拒绝过几次,缠了他两年多,最近才把人捞到手。”我微笑说,“我这么说,这种不伦感会不会有所消减?”
薛耀闻言愣了,“我没想过是这样的……”
我笑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而我也是看着他变得这般成熟稳重的。”
“抱歉,”知晓后,他羞赧一笑,“是我以貌取人了。”
我的客套话从来都挺官方的,但我一时半会也改不了,“不过你是第一个这么提醒我的人,很感谢你为我操心。”
薛曜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反之,他一针见血。
我一直觉得,人的一生就是不断斟字酌句、寻求平仄韵律的诗篇,没到最后一个结束性符号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知道它是雄浑壮丽,还是缱绻幽长,亦或者是悲艳恸丽。
我想要魏楮堂的诗篇里出现“沈吟招”这三个字,但事到如今,又总害怕自己的名不合声律,违背格韵。
有的时候,我会假想,倘若我将自己的时钟拨快十年,这样,就能赶上魏楮堂,能赶在他最肆无忌惮的年纪里,跳下雀跃的楼梯,透过明目张胆的窗台,跨过按捺不住桌椅,钻进秘辛的柜桶,给他递上一封隐匿着莽撞与芬芳的情信,一封不够就两封,我就能在纸上把思念化成实体,挤进他的诗篇。
可上帝爱惨了开玩笑,总喜欢拨弄谶语,就像我当年说的,我和他无论什么都颠倒了,从年龄、形体、地位,再到所谓伦理。
倒装句是唯美的,我和他,可否也能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