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干巴巴的解释,便等于没有解释。
阿秋大致明白了。
这大约也能代表墨夷明月的态度。
帮衬可以,但并不想与苑四娘有进一步接触。故此,也不会解释。
阿秋万没有想到,今夜在此蹲守,居然能蹲到二师兄这样大一个瓜,虽正值南北战事将起,愁肠百结之际,亦忍不住几要笑出。
苑四娘面上浮现一个惨淡笑容,道:“今日我请殷爷来,原本亦做好了身后事都交给殷爷的准备,若我死于万岁公主之手,那也是我欠她们的,但这些东西,我原本就是要交给殷爷的。”
她继续地道:“我知这点东西入不了墨夷当家的眼,只是,我一身所有,既拜堂主所赐,这也是我唯一能回报堂主的了。”
她神色疲倦,而语带凄婉,楚楚可怜之致,连阿秋亦心中大叹失敬。
阿秋是终于明白了苑四娘早年如何在青楼能独树一帜艳压群芳,靠的当然不是百折不挠宁死不屈的傲骨。
但无论她这番话几成是试探几成是真情,有件事却必然是真的。
那就是万岁今夜之会,吉凶难料。苑四娘确做好了一死的心理准备,因为没有人敢拿自己性命押在刑风堂主的好心肠上,即便阿秋是墨夷明月的师妹,也不会敢这般托大。
而苑四娘也确实打算将身后之物交托给墨夷明月。
无论这点财物,在墨夷明月看来会如何的不足挂齿。
殷商默然片刻,而后终于接过文契,道:“虽然如今建章马上情势危急,我仍不觉得夫人将落玉坊这些人交给我们,会比你照管她们更好。毕竟我们擅长的并不是照顾女眷和管理青楼。”
又苦口婆心地道:“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最坏情形,建章被北羌攻下,你作为落玉坊的主人去与军方周旋,我们在暗处照应,也绝比我们这种只会打打杀杀的去和他们讲要好。”
苑四娘苦笑道:“还要再来一次吗?”她现出心力交瘁的神情,轻轻地道:“我已经没那么多力气了呢。”
阿秋正不知她这“再来一次”是什么意思,已听得她道:“当初在洛阳,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我没有能保得住我的姐妹。”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响在阿秋耳中却如同雷噬。
殷商亦是被震得再说不出话来。
苑四娘仍然记得,那时刮过自己脸颊的风,比任何一个冬天都冷都疼。街头巷尾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北羌兵临城下的士兵人数不断地增加,而各地都没有援兵到来,城中粮食逐渐短缺,街上每日都有饿死的尸首。
那时的她已有如今日般的先见之明,早于半年前赎身脱离洛阳最大的青楼花月坊,作为妾室嫁入公冶家。
当初坊内的姐妹,没有几个不怪她,将自己低价贱卖的举动。
按照行规,她这般的头名翘楚,整个洛阳都数一数二的花魁,又在最好的年纪,如要从良,最好是作达官贵人的续弦,这样将来可以做夫人,运气好还能诞下自己儿女。次之则是给富商作续弦,也能作一家之主母。但若是自己想找个称心如意,年貌合适的郎君,那就只能屈身作妾,但好在得了如花眷属,情投意合,不必伺候年纪大自己一截的老头子。
换言之,要么图权,要么图财,要么图年轻,三样总得占一样,方算是不亏。
她嫁入的公冶家虽然家财万贯,却是商人,地位上便不如做官的,且她不过众妻妾之一,嫁的又是当时的公冶家主扶苏的父亲,也是个髦耄之年的老者,简而言之便是,没有一样是如意的。
这还是她们并不知道,她等若是自己给自己赎的身,公冶家主并未肯出一文钱,钱是她这些年攒的私房,私自先交到公冶家,公冶家主才肯松口纳她。
其时楼内姐妹多有怨言,原因之一还是,她这个做大姐的便没有嫁好,余下来花月坊的其他姐妹,就一并卖不上身价了。
想想若大姐是国公夫人,又或者太傅继室,下头的姐妹自然身价也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