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归迎向苏梦枕看过来的目光,微笑颔首,并不多言语。
苏梦枕亦微微朝她颔首,低眉转身离去。
宋雁归独立雨中,望着这病弱公子的背影,忍不住叹气。
春风动杨柳的时节,她来到汴京,可她看着这汴京,心底却难得有些许迷茫。
她此刻才真正明白雁门关狄秦对她说的那番话的深意。
狄秦说她杀朱勔,有用,但也无用。
是啊,她能杀一个朱勔,可这煌煌朝堂,何止一个朱勔?
武功盖世又如何,天下第一又如何,原来这人间事,亦有匹夫之剑无可奈何的情形。
她牵着马漫无目的地晃悠,走近一处酒肆茶铺。
春雨如丝绵绵不绝,宋雁归运气很好地寻到这茶铺里唯一的一处空座。
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白衣青年,他低着头,安静漂亮地如同一尊玉佛,墨发披肩,有一种精致脆弱的美,气质却显得萧索落寞。他揣着手坐在靠近炉火的位置,桌上煮着壶茶,咕嘟咕嘟冒出细小的气泡,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茶铺中央有一处略高于平地的台面,台上说书先生正在讲“青衣人雁门关杀朱,金皇帝宫廷里遇刺”的戏文。
说书先生深谙讲述戏文的技巧,将这未曾亲眼见过之事描述得高潮迭起,险象环生,也将故事里的青衣刀客塑造成了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一般。
宋雁归听着,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台下听者无不拍案叫好。对待通金叛国的败类,对朴素正义的向往总能激起人们发自心底的欢呼。
茶铺之中,只一桌二人与这喧嚣高昂的气氛格格不入。
雨渐渐小了,说书人的最后一个故事也讲完了,他接着又开始说起迷天盟近日多名圣主行事都较原来更加低调,而盟中似乎刚经历了一番变动整治云云。
这是他最初说起的一个消息,但因无高潮迭起的戏剧性情节,又多揣测估计,因故茶铺中人渐散去,便显寥寥。
“这位姑娘,好似并不以为青衣刀客杀朱勔除国贼,算得上是英雄?”
人渐散去的时候,白衣青年垂着眸,啜饮着杯中茶香,温声开口询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叫人不自觉愿意听他多说几句话。
有的人天生似乎就拥有能让人安静听他说话的能力。
“兄台以为什么样的人,配称得上是英雄?”宋雁归挑眉,细细咳了两声,笑着反问。
“能在雁门关上斩奸恶于刀下,这样有胆魄的人,称得上是英雄吗?”白衣青年笑着不予置评,只道:
“看似是杀一人而救百人,可流民一路北上竟连朱勔死了尚且不知,水深火热不改……那么这一刀,究竟是断了朱勔的脖子,还是将他们一并推进了更加深邃不可知的漩涡之中?”
他话语里隐含锋芒,四两拨千斤间有撼动人心之力,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他在细心地听对方呼吸长短快慢间的细微变化。
这变化足以能让他试探出很多东西,而灰衣女子的呼吸……没有变化。
均匀但虚弱。
白衣青年微微抬眸:“……”她甚至有些走神了。
在白衣青年看不到的地方,宋雁归看到窗外新燕啄春泥,春雨拂过草芥,冲刷尽尘埃污秽,她看到风起于青萍之末,眼见江海涤荡烦浊。
重要的是,风起于青萍之末。
她知道,她要做的,就是那一阵风。
她的眼神微微发亮,然后她回过头,迎上白衣青年淡漠透明的目光:
“阁下的见解很深刻啊!”她摸着空瘪的肚子笑嘻嘻道:“我饿了,可以请我吃一碗面吗?”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又纠结地拧眉,伸出三根:“我觉得三碗比较合适,你觉得呢?”
白衣青年:“……”他不理解,但有点震撼。第一次有叫他看不透的人,难道是他推断有误?
至于请吃面一事无有不可,他说“好”。茶铺的小二得他示意,机灵麻利地将面端到宋雁归面前:“姑娘慢用。”
“多谢!”宋雁归抱拳,自筷筒里拔出一双筷子,吃得呼呼生风。
“却说那迷天盟,圣主露面。只近日好似还吸纳了一名神秘高手……不知其名,只知姓‘宋’,喜穿绯衣……”台上,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慢悠悠说道。
“噗——!咳咳咳咳。抱歉失态。”
白衣青年,也就是狄飞惊见她这一番骤然变色,心下微沉:莫非……她和金风细雨楼无关,其实是迷天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