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被他的主人无端卷入,她本可以更加愤怒、更加咄咄逼人,只是因他的盲目和她的平静,他有意无意地忘记了这个事情。
其实,她也只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孩。
奇异陌生的感情涌上了傀儡的心头,他头脑冷静地分辨着,对照着书中所学与主人所教,明白了这从未有过的情感叫做——愧疚。
他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和狼狈占据了他一贯清晰的头脑,于是思绪混乱成了一片,一会儿觉得该把她摁在城堡里,代替主人打理好这片主人的领土;
一会儿觉得她刚刚的歪理邪说有那么几分道理,主人走一步看两部步,所求断不会只是寒荒庐的统治,万一他在等着他去帮助呢?他该去帮他,而如果真的要去找主人,让苏静回去看看自己的家只是顺手之举,本该成全……
“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哪怕我去了翡翠城,也会在找到庐主的线索之前,尽到我的义务。”苏静忽然站起身,隔着桌子朝他伸出了手,“磐石,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会帮你……直到找到主人。"他机械地重复着誓言,却第一次对这句话产生犹疑。
她掌心向上,纹路清晰得像某种契约:“那么,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握住我的手呢?”
当磐石粗糙的手掌终于覆上她的,苏静知道又一场博弈尘埃落定。
她心里一松,知道自己再一次统一了身边阵线的共同目标。
——只除了一个人。
她脑海中飘过了一抹艳丽的绯色,目光投向了窗外。到了下午,雪雾又浓厚了,分不清楚天与地的边界,这样放眼望去,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
三人谈完了之后也没有多少时间休息,继续投入到了梳理寒荒庐的政务这件耗时庞大的无限事业之中,如陀螺般连轴运转。
重建秩序远比夺取政权艰难,想要重建秩序,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之前为了保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战争之上,现在事情告了一段落,凋敝的城镇、冻僵的农田、混乱的官僚体系,每项都需要重新梳理,事情永远也做不完。
三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每个人都是同时干着两三件事情,时不时就需要进行一番讨论,磐石固执苏静倔强,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火气大了起来,拍桌子瞪眼睛唇枪舌剑,争论声终日不绝。
“我说了不够就是不够,你把物资都调用走了,我们怎么做防备计划?雪地联邦伙同姜南攻过来的话,我们能撑过半个月你直接把我头拧下来送给姜南去吧!”磐石对寒荒庐能调用的资源门儿清,硬邦邦地回绝。
“他们现在还在观望期,不趁着这个机会抓紧生产战斗傀儡,拉拢上大客户卖出去,那就是慢性死亡!”苏静也不客气,“到时候也轮不到我,敌人自然会帮你这个忙把你头上那块石头切下来的!”
“我没说不让你发展,我是说你要有限度的发展!”磐石恼怒地说道。
“啊,想必红莲大人也一定是靠着你这样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才成功做到了寒荒庐庐主的位置上吧。”苏静冷笑着嘲讽。
她伶牙俐齿,磐石总说不过她,被气得手抖,指着她痛骂:“你急功近利!”
苏静白了他一眼,提高了嗓音骂了回去:“你冥顽不灵!”
嗓子都说哑了,直到玉君子强行将她拖离书房,走向餐桌:“傀儡不需要进食,人类会饿死。”他夺过她腋下夹着的文件时,三页公文雪花般飘落。
“十七!”她被他拎着,无助地伸出手,啊啊啊地叫。
灰影闪过。十七精准地接住每张纸,任劳任怨地帮她捡起来,细心地拢好,连折角都抚得平整,而后静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于是走廊出现奇景:温温柔柔的白衣公子拽着面目憔悴却张牙舞爪的女子,身后跟着个捧文件如捧圣旨的傀儡,隔得距离像是拿尺子量过一样的分好不变,三人影子被烛光照到墙上,构成长短不一的滑稽默剧。
走廊里的喧闹声渐远,完全没有被玉君子邀请的磐石独坐书房,眉头拧成死结,揉了揉作疼的额头。这女人大呼小叫的模样,与主人威严沉稳的形象相差何止万里。
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他想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继续低头苦干。
于是在苏静不知道的时候,纠正她出身贫寒的行为举止的事情就此被寒荒庐大管家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