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因为睡前想到了羡阳公主而联系到太子,晚上做梦才会梦见太子。
起床后半日忙碌,这晚荒唐的梦便被姬昙音抛到脑后。
“渺渺是不是跟霁临闹了别扭?”
姬昙音赶忙摇头,换了干净的帕子浸入热水拧了拧,过去继续给老太太擦洗身子:“祖母何出此言?”
“你一回来就心不在焉,今日这样子更厉害了,昨夜定是没睡好。我一提霁临,你就目光躲闪。”
“祖母想多了,渺渺是觉得,他过来府上借住很是不妥。”
老太太捉住她的手道:“我的宝贝孙女儿这双手是用来写字作画的,不是用来伺候人的。霁临已经金榜题名,这洞房花烛也不远了,他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来了府上若看见自己马上要娶的娘子做这些粗活脏活儿,也要心疼的。”
他会吗?姬昙音眼圈被她说得泛了红,思绪拨回去年清明回扬州祭祖时。
琼花一团团、一簇簇开得像雪团子似的,站在树底下的杜麒泽一身浅青的圆领襕衫,眉梢眼角都是数不尽的温柔。姬昙音脚都快站麻了,也不听他说起拉她到树底下来的缘由,只是转身活动下腿脚,杜麒泽以为她要离开,赶紧伸手拽住了她。
“渺渺……”他低下头,捧住她的脸,吻上她的额。他掸去她肩上砌的一层洁白花瓣儿时,动作很轻轻很轻,他说话的语气略有些紧张:“渺渺,明年春若金榜题名,我便立刻上你家提亲,那样的话,年内就能娶你过门了。”
那时的姬昙音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男人,一层层含羞的桃花色弥上肌肤,她心旌摇动,欢喜得不能自已。听到那句提亲求娶的承诺时有多惊喜,后来玄山寺一幕带给她的冲击和失望就有多大。
那时的他,似乎是真心喜欢她的。
姬昙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答祖母:“渺渺还不想那么快就嫁人。”
祖母数落她是傻孩子,说哪有及笄了还一直要赖在娘家的。况且霁临今年也二十一岁了,没说几句又催促她给收拾干净的客房。很显然,老人家心里,早已将杜麒泽看作是自家的孙女婿了。
母亲去世后,就属祖母疼她,多想如实告诉祖母啊。可回来这几日,祖母的病刚刚有点起色。就是杜麒泽来了,她也得在祖母面前装作和他之间没有裂开过一道沟壑。
根据祖母说的日子推算,杜麒泽和他那两位长安来的朋友,还要过个三两日才会抵达扬州的渡口。姬昙音去回忆里搜寻杜麒泽从前在自己面前提过的男性友人,竟是一个名字也搜不出。是了,他好像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其他男人,除了太子。
那来的人,总不可能是太子。
做了一半的旖旎梦境竟又在脑袋里冒出来,被姬昙音压回记忆深处关了起来。她不着急收拾客房,吩咐春兰往集市上买些栗子粉,自己动手来拆早上范嬷嬷给的一包干桂花儿。
小时候,自己最爱吃栗子桂花糕,祖母每年都要让范嬷嬷赶在秋雨来临前、摘了观音山上的桂花晾干给她做这道点心。三年前,她回了长安,祖母就想方设法把干桂花一包一包捎去长安。只因她在祖母面前说过一句“扬州的桂花比长安的香,用扬州桂花做出来的糕点都香很多”。
手里这包干桂花还保留着淡淡的金黄色,没有一点杂物,不知道两位老人家凭着肉眼、亲自动手择了多久。姬昙音用木勺舀了一些放进瓷盅内,准备拿去厨房给祖母做一回栗子桂花糕。
经过西院那排客房,一群仆从抬着一箱箱行李正往客房里送。一名神采奕奕的少年和两名容貌姣好的女子站在廊下说话。
蒋氏给她叔父姬仝仁一共生了四个孩子。
老大姬澍从军,此时在戍边的军队里。
老二姬淙与杜麒泽同岁,十二岁时被送进了观音山禅寺,之后吃住都在那里。姬仝仁以为佛门净地,儿子应能静下心来读书,却不知道他在那山上逮了一只“小金豹儿”,斗遍扬州蛐蛐无敌手,所以在去年秋天的乡试中毫不意外地落榜了。
老三姬沉岚比姬昙音晚出生一月,半年前嫁给了扬州下辖的江阳县王县令家的二郎。
老四姬沉香年方十三,待字闺中。姬昙音回来的前一日,她刚好去了江阳的王家探望姐姐,这次姐妹俩一起从江阳回来,蒋氏就叫人去寺中把老二也接了回来团聚。
当初为了逼迫姬淙好好读书,姬仝仁把他房间给拆了,姬淙回到家中就只能住客房。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姬沉岚同样没了闺房,只能提着行李来西院,只有姬沉香住在北院挨着爹娘。
西院一共三间空的客房,姬昙音原本打算把这三间客房打扫出来给杜麒泽和他那两位朋友住的。这样的话,杜麒泽来了后就能离自己远点。兄妹俩回来住了两间,剩下一间,只能安排杜麒泽三人去她和祖母住的东院,东院空的客房倒是多,但是年久失修,漏风漏雨,还漏耗子。
是真的漏耗子。
她刚赶回扬州那日,东西搬进客房,屋顶掉下一只拳头大的耗子,差点砸她身上。春兰出去找了工匠来修,连同祖母住的那间一起,花了一两银子。为祖母花钱不心疼,难道还要为了杜麒泽再花一两银子修补三间客房?价钱磨得下来是一两,磨不下来那就是一两半,能买三百斗米呢。
如果是杜麒泽一个人前来住肯定就不修了,重点是他还带了两位朋友。虽然她是要和杜麒泽决裂的,但也不想让他在朋友跟前掉面子,且他朋友们住的是姬家,让他们住破落的客房不是待客之道,但咬牙想想三百斗米,那还是不修了。
老二跟老三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老三姬沉岚扬声,不顾老四姬沉香的阻拦,夹着火气嘲讽:“二哥的志气就是斗蛐蛐儿,跟霁临哥哥一样的年纪,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霁临哥哥都中了探花了,你却还在乡里转悠!”
“张口一个霁临哥哥,闭口一个霁临哥哥。霁临哥哥再好,那也是渺渺妹妹的夫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夫君王二那只‘银角大王’还斗不过我的‘小金豹儿’呢!你有这闲工夫回江阳劝王二去!”
“你——”
“你什么你?”姬淙抓住机会反呛,“你就是嫉妒渺渺比你早出生一个月,跟杜麒泽定了婚约。我说姬沉岚,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就算你是姬家长女,也轮不到你跟杜麒泽定下婚约,因为咱爹不是皇帝跟前的御—史—大—夫—,咱爹只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跟前的一个录事,你长得不如渺渺,又没有渺渺的才情,根本就配不上杜麒泽——你呀,就只配嫁给王二,什么锅配什么盖,不知道么?”
“你!你气死我啦!”姬沉岚的眼泪当场落了下来,一转身竟又看见姬昙音站在不远处,估计是把刚才的对话全听了去,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头一扭钻进客房,砰一声关上了门,姬沉香赶紧追了进去。
姬淙望着少女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长安的水土不如扬州养人,可这三年里,每次见到她,她的肌肤都要比上一次见到的更白更细腻,她的一双眼睛又黑又澄净,会说话似的。行走间,一身湖水绿的襦裙好像在和风里泛起了涟漪,整个人便又添了三分春天的温柔与明媚。姬淙心里的火气一扫而空,不自觉咧开了嘴:“渺渺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日了,”姬昙音冲他摇头,“二哥的嘴皮子还是跟从前一样,瞧你把她气得。”
“她要是有渺渺妹妹一半的温柔和气,我宠她都来不及呢。”油嘴滑舌是姬淙的一大本事,看到姬昙音出现在家里他是真的欢喜,不仅仅因为姬昙音是他的堂妹,更因为他知道一个关于姬昙音的秘密,这个秘密能帮他弄来一只比“小金豹”更凶残的“小霸王”。在“小霸王”出现之前,他的“小金豹”一直是打遍扬州蛐蛐儿无敌手的。
“渺渺妹妹,二哥想求你件事……”姬淙十分不好意思,说出恳求时表现的比女儿家会情郎还扭捏,“二哥想求你一幅字,随便写点什么都行。”
口气卑微讨好,一定没什么好事。姬昙音皱眉:“要来做什么?”
姬淙抬眼四下看了看,把她拉到角落里,附在耳畔道:“不瞒你说,二哥遇见一个人,他手里有只蛐蛐儿比二哥的小金豹还厉害。不过他说了,愿意拿他的蛐蛐儿换‘济尘’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