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邵荣没哭也没闹,大口大口地吃着缸子里的菜,小手里筷子捏得紧紧地,几乎要弯折成两半。
她说她会乖乖在自己屋住一晚上的,也说过会等余邵荣抱回羊羔的时候看它,珮元姐终究骗了他!
最后一丝活下去希望就这样烟消云散,羊羔要不要倒也没什么不同了。
其实余邵荣也没真以为十四岁的珮元姐戴上戒指后就能救他,他只是觉得如果要死的话,有人陪他一起他就没那么害怕,最起码如果真有一条通往黄泉的路的话他不用一个人孤零零走。
“余绍荣你还好吧?”红围巾伸手过来想往开拨余邵荣脸上的胳膊:“你是不是哭了?”他声音里透着担忧,坐在床边用胳膊把余邵荣往他怀里揽。
“我没事。”余邵荣用胳膊推他,想把他顶到一边,但红围巾的力气更大,搂着他肩膀,紧紧把他脑袋揽在自己怀里。
“你别怕,不会有事的,你妈要是没钱送你去市里看腿,我就找我爸,找他要钱给你看腿!”红围巾的声音很温和,明明很稚嫩,却坚定得让人安心。
余邵荣闭着眼睛不出声,你凭什么做这样的许诺?你以为断了的腿做手术要多少钱,你以为你回家问你爸要钱,他就会愿意花那么多钱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杂种吗?
红围巾知道余邵荣是听说佩圆姐的消息会很难过,所以没待太久,安慰了一会儿余邵荣,看他稍微平静些就匆匆离开了。离开前他给余邵荣手里塞了五十块钱,那是他紧急问熊熊和王凯凑的,让余邵荣拿着用。
余邵荣低着头,拿着手里的钱发愣。
“余邵荣你还吃吗?”慧慧端着缸子问。
余邵荣摇头:“我吃饱了,你吃吧。”他心里乱成麻,有感激,也有愧疚和绝望。
隔壁床的班长从头到尾都侧躺着往这边看,半点都没避讳,余邵荣眼睛扫到他脸上好奇的表情不高兴起来:“你看什么看!”
“你脾气还挺坏!”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刮脸,做‘羞不羞’的动作。逗小孩子,倒没真的奚落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
他眉眼很好看,但余邵荣这时候心情不太好,也觉得他面目可憎。
“呵呵。”余邵荣不屑地笑,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你能个屁。
“哎你那是什么表情?”隔壁床好像感觉到自己被瞧不起,昂着脑袋说:“你要是我们家的小孩,我早扑过去教育你了。”他表情很夸张,倒依旧没多少认真劲。
“喔。”余邵荣也没心情跟他唧唧歪歪。
慧慧吃完饭陪了一会儿余邵荣也带着东西回家找爷爷了,就余邵荣一个人仰面躺在被窝里发愣。
“你叫余绍荣?什么邵,什么荣?”班长大概一个人也无聊,没话找话。
可余邵荣心里堵得慌,不想说话,拽起泛着怪味的被子蒙脸装睡。
余邵荣觉得自己不该一惊一乍,他毕竟是成年人,但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害怕还是绝望,总之他心里空得很,觉得自己像一个躺在地上的毛线团,正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着线头不断离他远去,他在原地打着转,变得越来越渺小……虚弱,最后一无所有。
余邵荣小小的眯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慧慧的爷爷正坐在他床边小声跟班长聊天,慧慧趴在她爷爷旁边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书,手里还拿着半截没吃完的香蕉。
“……余邵荣其实真是个好娃娃,你也知道长得实在是俊,就是命太苦了……唉!”慧慧爷爷夹杂着方言的声音很低沉,充满了三姑六婆闲话别人家长里短时候特有的表演跟卖弄。
从班长时不时飘过来充满“同情”乃至于“怜惜”的目光里看余邵荣就知道慧慧爷爷又给人“卖惨”了,而且这回大抵卖的是他的惨。
“这老不死的!”余邵荣眯着眼睛无声咒骂。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慧慧爷爷叹着气摇了摇头。
这一句是他经典口头禅,衍生出的潜台词是:“单身的独腿老汉更不容易!” 独腿老汉平生最大爱好就是跟人诉说自己生活的艰难和困苦,然后享受别人的同情跟有对断腿老汉艰苦奋斗高尚情操的赞美。
跟祥林嫂最大不同在于独腿老汉每次卖惨都能包装得精美无比,经过“艺术处理”之后几乎不带重样的,喜欢听他‘峥嵘岁月’的大有人在。
那条空着的腿在老汉眼中并不是缺陷,反而是一种荣耀的象征,就像余邵荣都能猜到他肯定已经在“无意中”透露班长自己腿是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时丢掉的,要么就是为了危难中从危墙下解救妙龄少女,反正跟二三十年前农村盖房中那场不大不小的横梁坍塌事故没半毛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