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
秦犯言一听到他的小贺控诉自己欺骗他,慌张得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他怕极了,怕自己好不容易哄好的人,又会像那天在医院里一样,哭得令人心疼。
“只是觉得我像个傻子似的,很好捉弄是吗?”
贺莲池的声音带着些嘲弄般的笑意,只觉得这人连这么点小事都要撒谎,又何谈其他呢?
“不是,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我就是想......想让你觉得我......也是有魅力的......而已.......没有别的想法!”
被小贺的话戳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的秦犯言,语气越来越低。犹豫再三,还是垂头丧气地说出了这句话。
所有局促不安的尝试,只是想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毫无浪漫可言的,古董而已。
可是,在心中重复了一万次的解释,却总是道不出来,只能任由那熟悉的苦涩却又从胸腔回流上来,让他清晰而刻骨地意识到:
财富和权力,或许会随着年龄和能力的累积而增长。
但情感的无力,却注定是一辈子的无力。
祈祷过后,奇迹没有发生,
不论如何努力,不论过去多久,
秦犯言!
依旧还是那个,刻板到只要一开口,周围就只剩下沉默的,
秦犯言。
胆小而悲切的人总是这样,在判决书还没有颁布的时候,就已经在心底给自己判了死刑。
强大如秦犯言,在求而不得的神明面前,也不过是害怕棉花的胆小鬼而已。
因此,低垂着头等待审判的他,也就错过了他的金丝雀眼中,那浓重的侵略意味。
金主破防了,还不趁虚而入直戳心脏的金丝雀,可不是个好猎手!
“为什么我的Eugene,会认为自己没有魅力呢?”
惑人的甜蜜气息,从颅顶倾泻而下,让沉浸在悲戚中的秦犯言抬起了头,很疑惑地看着那还在微笑的贺莲池。
“只有一次回答机会,不让我满意的话,可就不配再和我玩游戏了。”
容色绮丽的审判长,无情而残忍地宣告了末日的裁决。
赤着的足尖踩在秦犯言的胸上,宛若一柄,即将剜心的尖刀。
让足下的部位,在未临的危险中,声如擂鼓地跃动了起来。
像是铡刀落下前一刻的死刑犯,在认命地放弃挣扎时,恍然间却听到了“刀下留人”的呼声。
却不知道,
一线生机,有时候比直接的死亡更为残忍。
因为,
悲苦中的当事者根本就无法确定,是否会在已经足够幸运的时候,惊恐地发现:
由于自己不够聪明,不够洞察人心,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命运的悲剧再次上演。
再次经历,最后一次的一败涂地。
这才意识到,
原来,第二次的机会,
不是幸运,
是足够不幸。
正因如此,害怕自己会再次坠落的秦犯言,才会显得,比裁决公司最机密的项目时还要紧张。
他迟疑良久,还是在贺莲池决绝的眼神中,谨慎而畏惧地张开了口:
“小贺,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听到这话,贺莲池心中一紧。
他调查过,但语焉不详。
只知道秦犯言的父亲与徐家小姐曾经订过婚,可还没等结婚,就匆匆退婚了。
后来,就传来了徐家小姐跳楼自杀的消息。
这事闹得很大,有传言说,是因为秦家要求儿媳嫁进门后,就不能再跳舞了,免得被人看笑话。
徐小姐不从,便被退婚了。
可后来,她却在某次演出中摔断了双腿,不能再跳舞了。
徐小姐悲痛欲绝,索性坠楼而下,惨烈地离开了人世。
她死后,秦犯言的父亲就失踪了,再也没有任何人听过他的消息。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贺莲池收集的传言罢了。
他一直认为,秦犯言的父亲秦立文,在徐小姐去世以后,伤心避世,但为了秦家,还是又再婚生下了秦犯言。
毕竟,那漂亮的绿色眼睛足以证明,他拥有外籍血统,不可能会是秦立文和徐小姐的亲子。
不过,具体事实如何,都已经被当时还是家主的秦犯言爷爷秦振东,以铁腕手段全数压了下去,很难再调查清楚。
心中思虑良多,但贺莲池却并没有对秦犯言的问题,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那并不需要他回答的答案。
果然,往事很快便随风而来,吹进了他的心里。
“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曾经和徐家小姐订婚的事情吧?我,不过就是这场失败联姻的产物而已......”
秦犯言的声音像一瓶橡木苔做的香水,带着冷肃而阴翳的幽苦,缓缓地为他讲述了,一个漂亮女孩的一生。
徐澄安,她的生命,和大多数女孩的生命,没有太大区别。
文静、乖巧、温柔、漂亮。
从幼年到成人,普世观念里对一个女孩所有的夸赞,都可以用到她身上。
她也一直沿着这条母辈传承的路线,懵懂地前行着。
很多时候,她以及她身边的女孩,也都意识不到,这种夸赞的背后,是怎样的规训与枷锁。
当然,徐澄安比很多女孩命好的一点是,富贵殷实的家境,良好的贵族教育,足够让她成长为一个足够优秀、令人崇拜的女性。
可是,她比很多女孩命不好的一点是,在坠楼前的那一瞬,才意识到:
原来,她所接受的一切教育,她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生命,竟然都是为了,更好地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家族的主母。
她爱跳舞,她的父母就支持她去跳舞,她想学琴,她就能拥有制作最精良的施坦威。
在秦犯言的父亲追求她之前,她都像个井底之蛙一般,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不可否认,徐澄安是动过心的,秦立文无愧于他的名字,文质彬彬,温文有礼。
他从不强求自己,只会在她每一场盛大的演出之前,为她做好所有前期准备。
她要训练,他就坐在一旁,给她磨足尖鞋。
一柜子的新鞋,他会一个个地磨旧,做到适合她的程度,才会放手。
她的脚被磨破了,他就去找专业的老师学习,细致地为做完脚部护理后,再贴上凝胶贴。
好像在我们所熟知的一切爱情戏码中,一个温柔体贴的绅士,总是主动求爱的主体,而作为另一个主角的女士,却只能在他人给予的爱意中,沦陷欲海。
可是,徐澄安不是这样的人。
年少时分,被所有人称赞,这么优秀的女孩,以后一定会找一个如意郎君的时候,她不免窃喜。
可当真正的如意郎君到来之际,她才意识到,自己真正冀求的,并不是被爱的满足,而是爱的经验。
前者是作为客体,被男人追求和爱的对象,而后者,是探索和追寻自己所爱的主体。
她要成为的,是最优秀的芭蕾舞演员,是领衔首席,是艺术家,是被人说千万不能娶的跳舞女人。
而不是秦立文的妻子,不是秦氏的主母,更不想生一个她根本不想管的男孩。
最好的身体机能就那几年,她不会,也不可能让任何事物影响自己的热爱。
可当在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秦立文以后,才发现,这是个何等懦弱的男人。
患难见真情,古人的经验总是这般毒辣。
他不敢忤逆自己传统而强势的父亲,却愿意借助父亲的权力,让徐澄安与他订婚。
他不愿意强迫徐澄安生孩子,却可以用父辈累积的金钱和权力,从国外代孕一个金发绿眸的男孩,作为秦氏的继承人。
甚至于,他还为这个诞生于妥协与自私的孩子,取名叫“秦犯言”,意为:
敢于冒犯尊长。
多有趣啊,一些人最快完成“梦想”的方法,竟然是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寄希望于子辈。
“你父亲在想什么啊?徐小姐那样自主的人,怎么会接受这样的婚姻呢?”
听到这里,贺莲池甚至觉得有些反胃,不愿意强迫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可以用钱买另一个女人的身体了吗?
“徐小姐当然不会接受,可秦立文根本就不懂她,他甚至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有了儿子继承家业,徐小姐也可以继续跳舞了。”
秦犯言有些讥讽地说出了这句话,好似根本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是他的父亲一般。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贺莲池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背后的真相,或许比他想的还要狰狞。
“我在国外出生之后,徐小姐就被送到了秦家。我爷爷,秦家主打算让两人培养一下感情。徐家虽不如秦氏,但两相结合也是有利可图的。”
“可是,徐小姐来了以后,却非常抗拒秦立文,两人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直到......”
秦犯言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直到你父亲,把你带了回来,是吗?”
贺莲池叹了一口气,轻声回复了他。
“是,我的出现,让徐小姐彻底崩溃了,她不敢相信,一直尊重、爱恋自己的男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肆意用金钱掠夺无辜的魔鬼。”
“那后来呢?两家不是退婚了吗?”
“后来......后来......”
秦犯言连说了两个“后来”,好似这样,才能让他找到合适的语词一般,足以用轻飘飘的分量,传递力若千钧的重击。
“确实退婚了,可是,徐小姐却在与秦立文的争执中,摔断了双腿,再也......不能跳舞了.......”
原本还闷热的空气,不知何时已凉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了擦得透亮的玻璃窗上,像是一块洁白的绢布,被沾染上了透明的水色,印出了如顽癣一般的,拭不去的痕迹。
挟着霜寒的冷意,毫不转弯地向贺莲池袭来,让他不自觉地浑身一颤。
有些齿寒地开口问道:
“传闻中不是说,是徐小姐自己在练习中摔断腿的吗?”
“传闻中,总是女人和失败者有罪,不是吗?”
秦犯言抬眸看着他,并不诧异贺莲池对当年的事情,有所了解。
以秦氏的地位,以秦振东的野心,又怎会让不利于继承人的消息流传出去呢?
找一个女人,一个受害者背锅,太容易不过了。
“我爷爷,以雷霆手段,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徐小姐身上。她就成为了传闻中那个,不识好歹,不配被秦家继承人喜欢,最后自己遭报应残废了,却因为接受不了而跳楼的坏女人。”
秦犯言冷冷一笑,带着深重的讥讽,说出了层层传闻的背后真相。
“那徐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贺莲池皱着难受的眉眼,悲戚地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不知道!徐小姐断腿以后,就在家中修养。可秦立文却并不愿意放过她,甚至还想要去照顾她。徐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也同意了,两人见面过后,徐小姐就......去世了......”
话音落下,还没等贺莲池回应,秦犯言便像是忍耐不住胸中的情绪一般,表情狰狞地握着贺莲池的手,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秦立文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哈哈哈哈哈......哭着哭着就疯了.......”
“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关着,外面的人甚至还说,他是痴情的傻男人。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
秦犯言的眼神也并没有几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