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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三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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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看到了她的母亲琳内特·图维姆·贝克尔留在房间里的一个木盒。那像是许多年前订做的,陈旧但精美,一般是50年代的美国家庭主妇会为自己心中漂亮如一个小公主的女儿定制的礼物。

锁已经腐朽不堪,凯瑟琳尽量避免损坏地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张芭蕾舞剧剧团合照——显而易见,是母亲年轻时候留下的照片,她站在角落里一个英俊的男人旁,容貌美丽,却神情忧郁。

照片下面掉出一块百达翡丽复古方表,凯瑟琳下意识将表翻转过来,发现表盖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单词,“FOR JUDY”。

落款是H.H.,1952。

凯瑟琳微微一愣,因为这是母亲出生的年份。但,Judy……似乎是送给外祖母朱迪·霍丽德的。为什么,是因为外祖母生下了母亲?那个落款……是外祖父吗?

她从未见过外祖父,母亲也从未提起过这个人。凯瑟琳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的外祖父去世得比朱迪还要更早,所以才在这个家里讳莫如深。但现在她突然想到,正如在她5岁的时候安妮出生,她便从贝克尔先生下意识的区别对待中发觉他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一样。也许,母亲也是如此。

房间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凯瑟琳抬头,看到胡茬凌乱、一看就几天都没有好好梳洗过的贝克尔先生站在门口,看她的眼神里有克制的怨恨与茫然。终于,贝克尔先生还是冷静地开口说:“葬礼就在明天举行。”

凯瑟琳并没有赶上母亲的最后一面。

贝克尔夫人的死并不是因为病情突然发作——尽管她今年除了原有的病症,又检查出大概是遗传至朱迪·霍丽德一样的乳腺癌,据安妮说,这让贝克尔夫人愈发抑郁,时常念叨着“又是这样”,安妮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到底,这些病还不至于令她走得这么快。

她是自.杀的。

没有人知道原因,贝克尔先生到现在都恍惚得难以置信:琳内特是虔诚的犹太教徒,怎么可能会选择自我了断?甚至下午的时候贝克尔夫人还精神不错地表示自己可以出门,送小女儿去上她的芭蕾课——但贝克尔先生不放心她的身体,还是把她留在了家中。

傍晚,父女说说笑笑地回家后,在门口看到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护工吓得涕泪满面,她不断重复,自己只是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看到贝克尔夫人昏倒在地,身边散落着几瓶不知从何而来、已经半空的镇定安眠药物。旺兹沃斯是富人区,贝克尔夫人常去的私人医院离这里很近,救护车到的也很及时。

但即使这样,在医生的竭力挽救下,贝克尔夫人还是于8个小时后停止了呼吸。

那个时候,凯瑟琳登上的飞机离降落,还有整整四个小时。

凯瑟琳向贝克尔先生点头,将木盒重新锁上。

她回想起去年那次和母亲难堪的见面,那恶毒的、充满怨艾的轻声细语,居然是母亲此生听到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千头万绪后,她只感到麻木。似乎许多事情随着贝克尔夫人的离世,将永远尘封下去,不为人知,带给活着的人只有不解与苦痛。母亲至少还有那一块怀表留下的模糊讯息,而母亲留给她的呢?她的身世,她被母亲那样对待的原因,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道,留下的,只有迷茫、些许愧疚与无法解开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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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后,10月的考试被她随手取消掉,直到12月初,她仍然在洛杉矶游荡——反正她的中学生涯已经以多门满分的成绩提前毕业而结束了,SAT考试一年有那么多次,她明年甚至后年随时都可以再考。

她这些天总在回想母亲与外祖母的过往——朱迪早在她出生的13年前就已去世,离今天已过去了快三十年。一切有关于她的生活细节和经历,都是从玛丽娅的回忆伤怀中得知。

外祖母朱迪·霍丽德是玛丽娅宠爱的家中独女,玛丽娅总是乐此不疲地絮絮叨叨:朱迪优异的高中成绩,朱迪想读却因为年纪太小而作罢的耶鲁大学,朱迪热爱的戏剧,朱迪亲自撰写的剧本和歌词,朱迪的舞台剧,以及……朱迪那一尊德不配位、充满争议的奥斯卡。

那尊奥斯卡影后的小金人为朱迪·霍丽德带来的仿佛不只是荣誉,还有诅咒。

就在1950年,也就是她拿到小金人的那一年,联邦调查局因她俄裔犹太人的身份背景无端指控她为苏联效力,尽管3个月的调查也没能让他们找出任何证据,但直到1952年,她才被移出广播和影视业的黑名单——然而那时她的事业前程也几乎毁于一旦。

……也是1952年,朱迪和一个也许凯瑟琳永远都不会知道身份的男人,在未婚情况下生下了自己此生唯一的女儿,琳内特。可琳内特平庸而悲伤的一生,甚至没有长过她43岁就病逝的母亲。

凯瑟琳感到发冷。她绝不因此而原谅母亲,但是,她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孤独,如此脆弱过。这种少有的脆弱让她难以忍受。

于是这次来毒蛇屋,她没有叫上安吉。

她终究是骄傲的,不愿意让一个对自己有深刻了解的朋友来安抚她最深的伤口,因为有些伤,哪怕被多看一眼,仿佛也会加重它的刺痛。更何况安吉某种程度上在这方面和她同病相怜,提起这些,只会让两个人的心情都更加沮丧。

她冷漠地坐在一楼吧台的一角,一杯杯地喝着一个和她熟稔的酒保用几种烈酒调制的独家鸡尾酒——别的酒保会问她的年龄,然后对卖酒给她心存疑虑,只有他会放过一马,而且,他调的也最好喝。喝到后来,凯瑟琳虽然有些眩晕,但还是尝出了这个酒保已经为她换了度数更低的基酒:她喝得太快,太多,让酒保担心她会出事。

她领会他的好意,但这也让她感到有些无趣。凯瑟琳跳下了吧台椅,打算找找新的乐子。

而旁边的一个隐藏在昏暗灯光下不怀好意的男人,已经等候狩猎他心仪的猎物很久了。他走了过来,态度和煦、语气温柔地和凯瑟琳调情,为凯瑟琳递上了一杯新的酒。凯瑟琳也看着他,微微昂起的头上虽然眼神很冷,却含着迷人的笑,伸出一双在暖光下白皙到发光的手,接过了高脚杯,似乎默许了他的意思,这让那个男人更加有些心荡神摇——

可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这“恰到好处”的氛围。

他拉开了那个男人,把他赶了出去。男人正要发作,可突然发现眼前的人有些脸熟,似乎是约翰尼·德普身旁的红人,只好悻悻离开。

不速之客犹豫了一下,牵起了凯瑟琳的手——眼前的女孩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后,居然还是含笑的表情。

他愣住了,逼问道:“你其实知道这杯子里放了点东西,对吗?”

凯瑟琳把高脚杯随手搁在桌上,任由他把自己拉进旁边一个私密的房间。

“是的,我知道。但如果你不阻拦,也许我最后还是会尝试一下。”凯瑟琳把玩着桌上不知那个客人落下的一只骰子,眼神迷离,轻声说道。

他——凯瑟琳终于看清楚了,是那天那个在门口拦住她的金发男孩。现在,他的手撑着桌子,似乎颇有气势,语气不辨喜怒地盯着凯瑟琳:“既然你什么都清楚,连这个不认识的混蛋都愿意试试,那我问你名字的那次,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凯瑟琳还没有回答,他又忍不住生气地站起来,指着窗外漆黑不似从前灯光璀璨的酒吧门口,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一个月前的今天,我在这里亲眼看到什么了吗?瑞凡·菲尼克斯,脸色苍白,仿佛一个鬼影子一样倒在那里,再也没有醒来——和你刚才几乎一样,也是因为有不认识的人递给了他一杯掺着药物的酒!他死的时候只有23岁!”

凯瑟琳僵住了。她想过一些可能,也许那男人会吻她,会把她带到一张床上,然后……就像去年她荒唐的那段时间里,和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吉他手度过的几个美妙夜晚一样。但……瑞凡?报纸上喧喧嚷嚷铺天盖地地报道的那个药物中毒去世的天才新星瑞凡,就在毒蛇酒吧外去世的?

不过,她永远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更何况此刻她的心情实在差到极致,并不想和一个不认识的坏脾气男人多话。

所以她用半晕的脑子开始思考该怎么狡辩,然后在绞尽脑汁后勉强挤出了一句:“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金发男孩盯着她,显然被这话气得够呛。

但随后,他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奇特:“我刚才认出你了。我在洛杉矶电影节上看过你的电影,你和芙洛拉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相信我,我都不希望你去碰任何不知来路的酒或者食物。并且,那一次我不是为了搭讪你才说我们以前见过——虽然我当时确实想搭讪你。但我确信,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但语气又如此言之凿凿,富有自信,凯瑟琳态度终于稍微认真了起来。她第一次仔细地盯着眼前的男孩,他也摆正面孔安静地等待她来辨认。无数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在几秒里迅速流淌而过,最终定格到四年前,一次短暂的广告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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